身旁有抬着伤兵担架经过。先前在大黄岗苦战三日。敌众寡,装备殊异。四五千人,苦守着座曲江孤城。是夜,副团长黄远谋殉国。黄团长是在他眼前倒下。黄团长是台山人,古怪四邑口音。他们听不懂。团长不耐烦,总说是鸡同鸭讲。有次突围,阿响从奄奄息战友怀中拎起枪,就往前面冲,给团长巴掌打到战壕里。突围成功,团长擦掉脸上炮灰,朝他爆粗口,屌娘!成团人肚饥!阿响不说话,由他骂。团长骂着骂着,声音软下来,团长说:“响仔,打仗都用枪。七先生枪是手中笔,你是饭勺。守好廊仔,那是你战场。”和这“火屎杀天”黄团长同袍几年,从桂西八步至粤北,总算听懂他四邑话。可就在昨晚,个炮弹落在眼前,人走。
锡堃坐在牛车上,裹着件棉袍,边咳嗽,边奋笔疾书。如今这随军“捷声粤剧团”,只剩下他个编剧。演员失散数个,演不大剧。他还是不停地写。写出,晚歇时候,
薄酒可成礼,何必饮上尊。丑妇可成室,何必求丽人……
缊袍布衾亦自暖,不用狐裘蒙锦衣。菜羹脱粟亦自饱,不用五鼎羞鲜肥。
——王炎《薄薄酒》
荣师傅房间里少见陈设,但有张古弓,在客厅当眼位置,十分醒目。有次,他取下给看。这张弓做工,精美非常。弓臂内侧贴片,上面雕镂着繁复花纹,类似钟鼎文反白。荣师傅说,这是用中青犀角制成。但弓弦已经没有。荣师傅说,搬屋时,被个不小心搬运工人碰断。他十分疼惜,曾许以重金,叫五举各方找人修复。但这弓形制大约奇特,目下竟然无匠人识得如何入手。他于是便空挂在那里。此时拿在手中,他不甘心道,你拉下,才知道它厉害!说完比画下,聊发少年狂。
终于问起弓来历,他哈哈大笑,说,陪出去走走。
们坐电车,来到北角,沿着英皇道向鲗鱼涌方向走。荣师傅在处药局门口停住。药局生意并不很好,虽也不至于“拍乌蝇”,只有个年轻人坐在角落里玩手机,见们进去,头抬下,问,想要啲乜?
荣师傅张望下,指着门口张已褪色黑白海报给看。海报上,有个圆圈。圆圈底下写着,“国药名牌,跌打良方,请认准商标为记”。圆圈里头,可看到个精赤着上身汉子,正拉满张弓,炯炯望向他方。
抬眼,顺着荣师傅目光望过去,上头是大隶“德兴药局”四个大字。荣师傅说,药局开也有五十年。这张弓以往就挂在那个百子柜位置。段生过咗身,佢嘅仔话佢留遗嘱将弓送给。也是吃惊呢。
在接近这个村落时,已是傍晚。阿响很疲惫,但仍自强打精神。
身上军装是精湿。南雄大岭风雪,化水,渗进衣服。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,冷得彻骨。耳畔炮火轰鸣,似乎还未冷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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