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史饮而尽,肃然道:阿允,从你记事起,对你尽半父之责。可也要时时提醒你,莫要忘本。当年和兄长,同师从追随康南海,同年中举,同具名公车上书,但命运殊异。和他吃最后餐饭,只道菜,就是这菊花鲈鱼羹。只壶酒,是他从晋中带来汾酒。
旁边三太太倒听得不耐烦,接口道,你叔父近年总是长篇大论。其实他就是想说,你阿爹这房,该开枝散叶。
太史被打断,有些不悦,但也闷声说,兄长房人丁单薄,到你又是独支,是要早做打算。
三太太说,们既是半个父母,但如今也不作兴老古董套,也要扮得开明些,你可有意中人?
锡允愣下,回道:叔父婶娘教训得是,是疏忽。不过,如今国难当头,何以家为?这几年南征北战,也知道枪炮无眼,不想连累
上,脸色渐渐地沉下去。
她说,允少爷,们孤儿寡母,可没有披甲上阵、光宗耀祖富贵命。天不早,三太太着人准备晚饭,先帮忙去。
说罢,跟颂瑛姑嫂也行礼,她匆匆拖着阿响便出去。
她回到自己房里,将柜桶抽开,找出只匣子,里头有密密收藏油纸包。她打开,方锦帕里对镯子,通透绿翠。这是襁褓中,她唯留下东西。每只镯子内侧,都刻上明月流云,雕工格外细致。眼前,倏忽便是那个人,平日哀矜不显。但男人身戎装,风风火火地进来,只将这镯子放在她手里。她看眼,便放在梳妆台上,淡淡说,有心。男人不言语,将镯子重新拿起来。迎着灯火,给她看。两只刻,枚满月盈盈,枚是新月上弦,阴晴。她眼睛这才亮起来,将镯子戴在手上,又怅然道,你若初来,就戴这只;十五就戴这只。不知这辈子,能戴上几回。
慧生看眼门外玩耍阿响,心里头又不安起来。她想,这东西是个念想,可终是那男人留下,带着兵刃气,不能让安生孩子续上这条冤孽血脉。她再想,既然外头募捐是为上战场杀敌,将这捐出去,也算适得其所。
她便将那锦帕包起来,揣到襟兜里,打开门。却又退回来,不知怎,她又将那镯子拿出来看。天色已暗淡下去,外头火烧似云霭,流影投到镯子上,忽是艳异光色。这时,外头有人唤她。她闪念,便将那枚满月镯子拿出来,又塞到柜桶里,包好另只出去。
她并没留神,方才做这切,给站在门前暗影子里阿响,看得真真切切。
太史第夜宴,有为锡允饯行之意。他第二日便要随队开拔离粤。因忙于筹款,竟未有几日能举家聚坐,好好吃上顿饭。这尘埃落定,众人心里也都松快许多。
锡允知道,今晚少不要与叔父把盏。见侍酒,正是后晌见过阿响。
上酒,却是汾酒,在广府是少人饮。端来头道热菜,是菊花鲈鱼羹。他便明白。斟满酒,敬叔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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