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金库里只有他自己,从桌上摸手套,小心拿住画轴,点点展开,心里激动,那时候父亲根本不让他碰这画。
倪瓒画,笔画少,构图简,永远就是个坡,两棵树,摊水,远处有山。可是远观不显小气,近观细味无穷。父亲当年告诉他,这《秋林远山图》是倪瓒晚年所作,他晚年画,没有人迹,只有自然,再细品,连自然都没有,只有美。那种美反而又全是由倪瓒——这个人,心中感悟到,笔墨画出来。倪瓒画干净至极,只感觉每笔都是对,可他不这画,你又不知道什才是对。父亲教赵节焕,关键全在笔墨里,画是什,从来都不大重要。
所以赵节焕鉴画最准,再狠伪作,也学不原作笔墨,就像学不来指纹。
林中云给充足时间让
山水画这东西,跟山水比,本来就全是假,你能得着什才是真。
金库门关,上锁,所有人退出去,只留赵节焕。四周是嵌在墙里保险箱,当中个长条桌子,所用金属材料仿佛永远不会生锈。
赵节焕摘直戴着墨镜,用他鉴定过上万幅字画眼睛,打量起面前这幅起拍价就是四千两百万,传为倪瓒所作山水画。
赵节焕出身世家,家里人爱画,藏画,往来高朋都是风雅之人。还不会用筷子赵节焕就拿毛笔,是十岁那年第次看倪瓒画,临倪瓒画,才爱上毛笔。
那是父亲好朋友,得幅《秋林远山图》,请大家去鉴赏。赵节焕跟父亲在那住三天,看三天,临三天。懂山水美,是以往看真山水,都没看到过美。
后来打起仗,家里字画丢丢,卖卖,人也样。赵节焕先跑到香港,又托法国留学时认识老师,跑到美国。路辛酸不愿再提,以前事,像上辈子。
赵节焕画得好,从小见得多,仿个谁都是乱真,也因此,成为流鉴定家,跟多家拍卖行、博物馆都有合作。他自己也慢慢开始收藏,很多小时候就见过书画,兜兜转转,又回到手里。有夸张说法,最好山水画,其实都在赵节焕家。
今年七十二岁,已经很少出山做鉴定,只是偶尔帮帮老朋友林中云。年也就出来两三次,每次都要推脱几番,今天听说是《秋林远山图》现世,他才下都没犹豫,就由车接,开到曼哈顿,进拍卖行大楼,下地下三层,奔金库,关门,摘下他总也不摘墨镜。
《秋林远山图》在台北故宫有幅,可十几年前赵节焕就说过,那绝对是假。这回这幅,来路上林中云介绍,是台湾新死大官,儿女从藏品里翻出来,辗转交到他手里,想尽快卖掉。林中云做中国字画生意也二十多年,这中文名就是赵节焕给他起。林中云后来中文好,觉得赵先生有点敷衍。
赵节焕问大官名字,就基本确定是真迹。做鉴定几十年,当年这幅画从那位叔叔手里,怎丢,怎传,他都能猜出个大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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