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早,她就听她舅在老屋场敲起板鼓。那种急急火火声音,催得连上学娃们,都是路小跑。
她再也在家里待不住。
忆秦娥又次离开九岩沟。
突然,她想唱点什,或者喊点什。刹那间,她猛然想到秦八娃先生说句话:
“你哪天要是能自己吟出阕‘忆秦娥’来,就算是把戏唱得有点意思。”
个移步,个呼吸,个换气,个拖腔,甚至个装饰音,她舅都能心领神会地给以充满生命活性与艺术张力回应。那是高手对高手心灵点化,是卯头对榫口紧致楔入,是门框对门扇严丝合缝,是老茶壶找见老壶盖美妙难言。好唱家旦与好敲家对脾气,合卯窍,那简直就是种极高级唱戏享受。这种享受,他们舅甥之间过去是有过好多次,但哪次都没有今天这般合拍、入辄、筋道、率性。两个从九岩沟走出去老戏骨,算是在家乡完成场堪称美妙绝伦精神生命对接。忆秦娥唱完,已是浑身震颤,泪眼婆娑,她先向父老乡亲弯下九十度腰,然后又深深给老舅鞠躬。老舅当下就捂住黑脸,哭得泣不成声。
老舅说:“他妈戏弄好,真是能享受死人。老舅现在死都值!”
忆秦娥就极其享受地留在老家,跟老舅、老爹起唱三夜皮影戏。
白天,她还到坡上放三天羊。他爹这些年,是直给女儿留着三只羊。羊养老再换新,反正直都保持着三只。
就在忆秦娥回来第四天,派出所乔所长开车找她来。
她就突然脱口而出地,随意吟阕《忆秦娥·主角》:
易招弟,
十从舅去
乔所长说,把你娘吓得跟啥样,家人分析来分析去,说你可能是回九岩沟。乔所长就开车找来。
乔所长刚办退休手续,现在是无官身轻。加之夫人去世,孩子也有孩子,倒把他弄成个更深度戏迷。他自称是忆秦娥“钢粉”。
忆秦娥本来是想回来住上月半载。在唱完三夜戏、放完三天羊后,她又去趟莲花庵。想在那里住上段时间。谁知莲花庵老住持,已经得乳腺癌去世。她突然面对老住持坐化塔,哭得长跪不起。
她是她舅搀起来。
舅说:“你还是得回去唱戏呢。听广播里说,小忆秦娥都出来。是咱娃,好事情嘛!各是各路数,你还有你观众、你戏迷。你那些戏,小忆秦娥还得好多年才能学像呢。到这个年岁,名角都得唱戏、教戏两不误。胡彩香要是没给你教几出戏,早都没她。就因为给你教戏,凉皮都卖不安生,现如今,又被市艺校高价聘去教唱。连狗日张光荣都跟着吃软饭,屁颠屁颠地去给艺校看大门。你麻利回去吧,这些年在山里洼里、沟里岔里到处乱钻,知道秦腔有多大需求、多大台口。只怕你人老几辈子,都是把戏唱不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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