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才被他踢得滚到边物体,此刻在他自己床边下闪闪发光。那个小玻璃瓶早先满盛三十颗安眠药,而如今在小小火焰中却是空。
他这兀立之际,屋子上方天空发出厉响。那巨大撕裂声俨如两只巨掌,沿着缀缝扯开数万英里长黑线。蒙塔格被扯成两半。他感觉自己胸膛被切开。喷射轰炸机飞过天际,架两架,架两架,架两架,六架、九架、十二架,架接架接架接架,替他发出凄厉呼喊,他张开嘴,让它们尖啸进出他龇咧齿间。房屋摇撼。他
粉红色暖巢中发出电动呢喃。音乐音量足够他听出旋律。
他感觉到自己笑容滑脱、融化、起皱、卷曲,就像层脂皮,像支漂亮蜡烛上蜡油,燃烧过久,如今歪倒,熄灭。漆黑。他不快乐。他不快乐。他跟自己说。他承认这是实情。他拿快乐当作面具戴着,而那女孩却夺下面具奔过草坪跑开,而且自己没法子敲她家门,索回面具。
他没有开灯,在黑暗中想象这房间模样。他妻子躺在床上,没盖被单,身子冰冷,就像躺在坟头上展示具尸体,她目光被看不见钢丝固定在天花板上,无法动弹。她两耳紧箍着“海贝”,超小型收音机,那片电子音响之海,音乐和谈话,音乐和谈话,不停地拍涌她未眠意念之岸。这房间其实是空荡无人。每天晚上波涛都会涌入,掀起声音巨浪将她卷走,让她睁着双眼漂向天亮。过去这两年间,没有个晚上米尔德里德不曾游过那片海,不曾欣然浮潜其中。
房间冰凉,但他仍旧觉得透不过气来。他不想拉开窗帘,打开法式窗,因为他不愿月光投入房内。就这样,带着那种下刻就会因缺氧而死感觉,他摸索着朝他那张单独、因此冰冷床铺走去。
他脚踢到地板上那物体之前刹那,他就知道会踢到这样个物体。那感觉跟他拐过街角几乎撞倒那女孩之前感觉没什两样。他双脚先行传送出振动,而在脚步尚未甩开之前就已收到那小小障碍物回声。他脚往前踢。那物体发出声闷钝叮当响,在黑暗中滚到边。
他直挺挺兀立不动,在无轮廓漆黑中聆听那张暗乎乎床上之人声音。从鼻孔传出呼吸是那微弱,只撩动生命最远程,片小树叶,支黑羽毛,根毛发。
他仍旧不愿引入屋外光亮,他掏出点火器,摸摸蚀刻在银徽上火蜥蜴,咔声点亮它……
两颗月长石在他手执小火苗光亮中仰视他;两颗苍白月长石埋在弯清溪中,而世间生命在溪水上奔流,未触及它们。
“米尔德里德!”
她脸孔就像座冰雪覆盖孤岛,就算下雨,她也感受不到雨水;就算云影掠过,她也感觉不到任何阴影。周遭只有她紧箍双耳中小蜜蜂轻吟,她宛如玻璃双眼,她微弱进出鼻孔呼吸,还有她对它是否进出、进出不在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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