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个子肃反工作人员“卡”床铺直到早晨都是空。
五
战前,克雷莫夫有时从卢比扬卡经过,就猜想这昼夜有人活动房子里在干些什。被捕人在这内部监狱里蹲八个月、年、年半:在进行侦讯。然后被捕者家属就收到劳改营里来信,于是常常出现些地名:科米、萨列哈尔德、诺里尔斯克、科特拉斯、马加丹、沃尔库塔、科雷马、库兹涅茨克、克拉斯诺亚尔斯克、卡拉达、纳加耶夫海湾……
但是成千上万人进入内部监狱之后,就永远没有消息。检察机关通知家属,说这些人被判剥夺通信权十年。但是在劳改营里根本没有判这种刑犯人。剥夺通信权十年显然指是枪决。
有人从劳改营里来信,写道,身体很好,很暖和,如果有可能话,请寄些大葱和大蒜去。有人给家属解释说,大葱和大蒜是治坏血病。至于在侦讯监狱里度过时间,从来没有人在信里提到。
劳改营建设。
克雷莫夫原来也错看和自己说话这位鲍戈列耶夫。这位难友原来是位艺术理论家,古董鉴赏专家,有时还写诗,不过他诗从来没有发表过,因为不符合时代要求。
鲍戈列耶夫又小声说:
“可是现在,您要知道,什都完,完,也变成兔子。”
多荒唐,多可怕呀,世界上什都没有,只有抢渡布格河、第聂伯河,只有在皮里亚京被围困,只有奥夫鲁奇沼地、马马耶夫冈、“6—1”号楼,只有政治汇报、弹药消耗、政工人员负伤、夜间突击、在战斗中和行军时政治工作、试射、坦克袭击、火箭炮、总参谋部、重机枪……
在九三七年夏季夜晚,从卢比扬卡和共青团街经过,是特别可怕。
闷热夜晚,条条街道空荡荡。座座敞着窗户楼房黑沉沉,里面挤满人,却又像是空旷无人。这种宁静使人毫无宁静感。在遮着白窗帘明亮窗户里人影幢幢,在大门口,汽车车门不时地砰砰响着,车灯忽明忽灭。似乎偌大座城市被卢比扬卡明亮而呆滞目光封锁住。脑子里出现个个熟人。和他们距离不能以空间来度量,这是用另外尺度测定种距离。天上人间没有种力量能够越过这深渊,这深渊等于死深渊。不过,不是在土里,不是在棺材里,而是在这儿,人还活着,在呼吸,在思考,在哭,没有死。
在同世界、同时间里什都没有,只有夜间审讯、起床号、点名、被押着上厕所、发香烟、搜查、对质、侦讯员、特别会议决定。
但是这种情形、那种情形都有。
但是为什他似乎觉得狱友失去自由、住在内部监狱囚室里是很自然、不可避免?而他,克雷莫夫,住在这囚室里、睡在这床铺上就是荒唐、毫无道理、不可思议?
克雷莫夫急不可待地要谈谈自己。他忍不住说:
“老婆离开,没有人给送东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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