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冰特地订造袭玫瑰红旗袍,量身时吩咐裁缝把腰围尺寸尽量收紧。个子矮细老师傅抬头瞄她眼,仿佛在问:“你穿得下?”她对试装镜里自己偏下头,嘟嘴笑笑,想着:“可以,只要想要,可以。”
离开裁缝店,她到中环永安百货花五十五元买回条英国制腰封,星期后返店再度试装,出门前唤女佣阿娟帮忙,她举起双手,阿娟依照说明书上图画指示,把棉质封带往她腰间转两圈,软软赘肉被硬生生围出高低起伏,像挤褶窗帘布,也似馒头花卷最上端层层叠叠。痛是痛,但阿冰忍得住,还倒过来安慰阿娟,不要紧,可以再用力,要靓就要付出代价。
被旗袍包裹阿冰绝对配得美艳二字,腰显得细,本已圆翘屁股更见跋扈,腰之上是胸,用亦是在永安百货买回来英国胸罩,罩杯里缝着垫杯,挤托得双峰挺拔,于是身体变成截曲折河湾,奔流着火红诡异水,似工厂内在管道里流窜钢铁熔浆,冒着热乎乎蒸气,稍有疏失即喷出伤人。阿冰知道强装出来好风光难以持久,但是沐龙宴是她大日子,再难受亦须挺住,反正内衣衬托加工效果除阿炳和自己以外无人知道,不知者不罪,不知者也不笑,世上事情只要隐瞒得过去便没关系,门面功夫即是内里功夫。活着,谁不希望有内也有外?如果只能二选,她宁要后者。
宴会当天,哨牙炳出门时已是下午五点半,猜想阿冰已在英京酒家里嘀咕抱怨。她嘱咐过五点以前必须到达,但他贪睡午觉,蒙眬醒来之际伸手摸摸下身,软绵绵,没精打采,跟他脑子样。阿炳低头苦笑道:“好兄弟,对不起你,但今晚你是主人家,你就勉为其难,配合老哥演出大龙凤吧!”
出门前阿炳在镜前端详自己,昨天到“祥记理容店”找明叔把头发染黑,西装也是新造,浅灰色直条人字绒布料,百二十支针,上海裁缝师傅用半咸淡说这是英国名厂Holland&Sherry,广东话谐音便是“好捻犀利”。哨牙炳在几个抽屉之间左翻右寻,好不容易在重重叠叠衣物底下找出条桃红丝质领带,是陆南才遗物,他留作纪念。
领带在抽屉里被积压许多年,皱得像瓣干枯橘子皮,又有点褪色,其实出不场面,然而哨牙炳并不介意,是陆南才把他引进江湖,到金盆洗手之夜,特地打上这领带,算是对南爷恩情答礼和告别。带背缝着截细布条,绣着MadeinScotland[1]行金字,米烟史葛伦,他懂这句英文,估计领带是张迪臣当年送给南爷小礼物。工人见到领带也看不过眼,嚷着要替他先熨熨,哨牙炳道:“不必,自己来。”
他把窄窄领带平铺在板子上,洒点水,用力把熨斗在带面来回扫烫,水点在熨斗和领带之间蒸发出丝丝雾气,暖暖地,都飘进哨牙炳眼里,那是仓皇岁月突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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