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笙来港年,办公室门前直挂起两副招牌,“赈济委员会第九区赈济事务所”和“中国红十字会总办事处”,前者他是主任,后者他是副会长,都是要花钱事儿,但当然花只是重庆拨交钱,这边厢把国民z.府达官贵人从北平、上海等地接来,或暂居香港,或转往其他城市,那边厢遥控沦陷区和租界里徒弟门生忙里忙外,把各式名目补助费分发予各路英雄,让他们跟日本鬼子唱对台戏,谁若不听话,即依戴老板脸色予以教训。
人不在沪,黄浦滩浪涛声声入耳,有时候做起事来更为方便,像刺杀青帮大佬张啸林,若杜先生仍在上海,唯恐落人口实,不宜出手,而既然身处远方,只须于事情结后轻轻说道:“张先生要当汉*,他之死当然是罪有应得。不过,由弟子杀老把兄,论江湖义气,实在站不住道理。”
杀张啸林可费工夫,前后数回始得手,当死讯传来,杜月笙刚于柯士甸道洋房里抽完大烟,躺在床上,仰颈用细嘴壶喝茶,壶乃独特设计,盖子上锁,壶口亦有隔片,茶水只可出没法进,防人下毒。迷蒙里向报讯者问句:“利落弗?”
报讯者回道:“轰轰轰,三下。”
杜月笙稍感宽心。盗亦有道,更何况是对拜把兄弟,能爽快便应爽快。他常对门生说,能用软就用软,软谈不成,就先假吓,假吓两三次不成,才出家伙,但最好尽量手脚利落,每个人都有娘亲,不管青帮红帮黑帮绿帮,都是会痛肉。
杜月笙从床上站起,步出露台,初秋香港空气比上海潮湿,幸好比上海干净,住上这段日子,咳嗽少,神清气爽,日后迁回上海,亦须找机会多来走动,在这里接触华人都讲国语或上海话,话题亦是内地风云色变,然而吸入每口空气都让他明白这是个很不样城市,而到时候香港想必已从英国鬼子手里收回,杜月笙堂堂正正地来到中国土地,更比现在神气。
公馆露台上有小沙发,杜月笙坐下,远眺高高低低小树林,马尾松、黄樟、榕树,在夜色里格外沉静,似是为储存精力,待太阳升起,重新争鸣鼓噪。他欣赏广东佬常说“生猛”二字,不仅可用来形容海鲜,更适合于人,仿佛从早到晚不把精力耗尽不肯睡觉,即使耗尽,躺在床上仍在捣动念头,像被抓到砧板上鱼仍在挣扎弹跳。上海人亦是精力充沛,底气却比香港人散乱,稍感吃亏便翻脸逞凶,稍得好处即低头过好日子,不似香港人在忍气时能够非常忍气,有机会吐气扬眉便全心全意搜刮所有,什事都开门见山,不知道婉转为何物。或因香港向来人来人往,大家都没打算久留,使得真正久留人也错觉自己只是过客,不管发生天大事,忍忍便过去。也因为被英国鬼佬管得够久,再急,亦不至于乱,习惯在框框条条内东摸西探。生活在这城市,有点似生活在棋盘里,规矩都是看得见,即连不规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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