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莲摔得稀里糊涂,没等把遮羞布掀开瞧,人已在轿子里。乱哄哄颤悠颤悠走起来,她忽觉自个儿好赛给拔根儿,没挨没倚没依没靠,就哭起来,哭着哭着忽怕脸上脂粉给眼泪冲花,忙向怀里摸帕子,竟摸出那双软底绣花睡鞋,想到奶奶刚才话,起好奇,打开瞧,鞋帮黄绸里子上,竟用红线黑线绣着许多小人儿,赛是嬉戏打闹小
打开,三双小鞋,双双做得精细,双紫面白底绸鞋,双五彩丝绣软底鞋,还双好怪,没使针线,赛拿块杏黄布折出来。不知奶奶打哪儿弄来干嘛用。奶奶皱嘴唇蹭着她耳朵说:
“这三双喜鞋,是找前街黑子他妈给你赶出来,房前屋后就她个全合人。听奶奶告明白你这三双喜鞋穿法——待会儿你先把这双紫面白底鞋换上。紫和白,叫‘百子’,赶明儿抱群胖小子。这双黄鞋要等临上轿子,套在紫鞋外边。这叫‘黄道鞋’,记着,套上它就‘双脚不沾娘家地’,得把你抱上轿子。还有,到婆家必定要在红毡子上走,不准沾泥沾土,就穿它拜堂,拜过堂,叫它‘踩堂鞋’。等进洞房,把这鞋脱下来藏个秘密地界儿,别叫别人瞧见。俗话说,收代,发代,黑道日子黄道鞋。有它压在身边,嘛歪邪,都找不到你头上……”
香莲听这大套大套话怪好玩儿,挂着泪儿眼笑眯眯瞧着奶奶,顺手不经意拿起另双软鞋,掰鞋帮,想看鞋底。奶奶手抢过来,神气变得古怪,说:“先别乱瞧!这是睡鞋……入洞房,脱下踩堂鞋,就换这双睡鞋。记着,临到上床时,这鞋可得新郎给你脱,羞嘛!谁结婚都得这样!拿耳朵听清楚,还有要紧话呢——这鞋帮里边,有画,要你和新郎官起看……”说到这儿,奶奶细眼笑起来。
香莲没见过奶奶这样笑过,有点狡猾,有点发坏,好奇怪!她说:“嘛画不兴先瞧瞧!”伸手去拿鞋。
奶奶“啪”打她手说:“没过门子哪兴看!先揣怀里,进洞房看去!”上手把鞋掖她腰间。
外边呜里哇呜里哇吹奏敲打起来。奶奶赶紧叫香莲换上紫鞋,外套黄鞋,嘴巴涂点胭脂,脑门再扑点粉,戴上凤冠,再把块大红遮羞布搂头罩上。还拿两朵绒花插在自己白花花双鬓上,猫腰,兜腰抱起香莲走出院子大门。这事情本该新娘子父亲、兄长做,香莲无父无兄,只好老奶奶承当。
香莲脸上盖着厚布,黑乎乎不透气,耳边片吵耳朵人声乐声放炮声,心里忽然难过起来,抓着奶奶瘦骨嶙嶙肩膀,轻轻喊:
“香莲舍不得奶奶!”
奶奶年老,抱着大活人,劲儿强顶着,听香莲叫声,心里酸,两腿软腰也挺不住劲儿,“扑通”下趴下,两人摔成团。两边人忙上去把她俩扶起来。奶奶脑门撞上轿杆立时鼓起大包,膝盖沾两块黄土,不管自己,却发急地喊:
“没事!千万别叫香莲脚沾地!抱进轿子,快抱进轿子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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