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是阴差阳错,当夜送完豆腐,牛爱国不再去山东乐陵,跟崔立凡去河北沧州。
牛爱国自对沁源伤心,欲离开沁源,开始并没有打算去山东乐陵。离开沁源之前,并不知道到哪里去,他先回趟牛家庄。这些年牛爱国和庞丽娜各忙各,顾不上女儿百慧,百慧从小是奶奶曹青娥养大;牛爱国临走之前,想给妈曹青娥打个招呼。堂屋里,曹青娥西向坐,牛爱国东向坐,两人起吃饭,百慧边吃边在地上玩。牛爱国三十五岁之后,妈曹青娥常对牛爱国说知心话,说些六十年前、五十年前事情,每次都是这种坐法。但牛爱国从来不对曹青娥说心里话。过去没说过,这回也没说。离开沁源是因为庞丽娜出事,他对沁源伤心;但他没说庞丽娜,也没说自己对沁源伤心;离开沁源,还没想好到哪里去,他便编个谎,说他要去北京,帮人去建筑工地开车。曹青娥知道庞丽娜出事,也知道牛爱国伤心;牛爱国没对她挑明这层,她也没对牛爱国挑明这层。因为这个相互没挑明,牛爱国知道六十岁之后曹青娥是个妈。牛爱国小时,曹青娥并不亲他,亲弟弟牛爱河;小时认为妈不亲他是错,后来跟妈记仇;妈六十岁后,又觉得妈是个妈。妈听他说要去北京,没说北京,开始说她自己。妈六十五岁之后右边半扇牙糟,常常牙疼,吃饭用左边。牙用左边。头便向左偏着,像喝过农药姐姐牛爱香,脖子歪样。妈歪着头,用左边牙嚼着饭说:“活七十岁,明白个道理,世上别东西都能挑,就是日子没法挑。”
牛爱国看着妈,没有说话。曹青娥:
“还看穿件事,过日子是过以后,不是过从前。”
牛爱国知道妈在安慰他,仍没说话。待到路上,又想起妈话。不是因为想起妈话,而是妈说这话时歪着脖子,牛爱国不禁流下泪来。离开牛家庄。牛爱国码算下自己在世上可以投奔人。算来算去,无非是两个,个是河北战友杜青海,个是
盘算起来,牛爱国满腹心事,贩枣是做生意,老得跟人打交道;开车是个人事,不用多费口舌,倒是贩枣不如开车。加上贩枣行生,开车熟门熟路,趋生不如就熟。乐陵也好,沧州也好,无非是个存身地方,对牛爱国倒没啥区别。牛爱国有些心动。但牛爱国说:“都对朋友说好。”
又说:
“再说,给你开车是你外甥,要去,不是抢他饭碗?”
崔立凡朝车窗外啐口唾沫:
“不是你抢他饭碗,是他自己砸自己饭碗。”
又说:
“世上烦就是这些亲人。论起共事,用谁,都比用他们好。”
又说:
“你要愿意去,从此再不理他;你要不去,回去还得打他。”
崔立凡把件事说成另件事。牛爱国听,不禁笑。崔立凡见牛爱国有些心动,又拍牛爱国掌:“千万别糊涂,沧州比乐陵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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