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范:
“为啥?”
老季:
“为他老婆,爱偷庄稼,是个贼。”
老范挥挥手:
“个人说正经话,说得不对可以劝他;个人在胡言乱语,何劝之有?”
老汪对银瓶不管不问,任她说去。平日在家里,银瓶说什,老汪不听,也不答。两人各干各,倒也相安无事。银瓶除嘴能说,与人共事,还爱占人便宜。占便宜正好,不占便宜就觉得吃亏。逛趟集市,买人几棵葱,非拿人两头蒜;买人二尺布,非搭两绺线。夏秋两季,还爱到地里拾庄稼。拾庄稼应到收过庄稼地亩,但她碰到谁家还没收庄稼,也顺手牵羊捋上两把,塞到裤裆里。从学堂出南门离东家老范地亩最近。所以捋拿老范庄稼最多。次老范到后院新盖牲口棚看牲口,管家老季跟过来,在驴马之间说:“东家,把老汪辞吧。”
老范:
“为啥?”
老季:
“找不得,找不得,当年就是因为个找,差点丢命。”
老范心里惊,不再问,只是说:
“只是担心,大中午,野地里不干净,别碰着无常。”
老汪摇头:
“缘溪行,忘路之远近。”
“娘们家,有啥正性。”
又说:
“贼就贼吧,五十顷地,还养不起个贼?”
这话被喂牲口老宋听到。喂牲口老宋也有个娃跟着老汪学《论语》,老宋便把这话又学给老汪。没想到老汪潸然泪下:“啥叫有朋自远方来呢?这就叫有朋自远方来。”
但杨百顺学《论语》到十五岁,老汪离开老范家,私塾也停。老汪离开私塾并不是老范辞他,或是徒儿们批批不懂,老汪烦,或是老汪老婆偷东西败坏他名声。待不下去,而是因为老汪孩子出事。老汪和银瓶共生四个孩子,三个男孩,个女孩。老汪有学问,但给孩子起都是俗名,大儿子叫
“老汪教书,娃儿们都听不懂。”
老范:
“不懂才教,懂还教个啥?”
老季:
“不为老汪。”
又说:
“碰到无常也不怕,他要让走,就跟他走。”
明显是喝醉,老范摇摇头,不再说话。但老汪走也不是白走,走过路全记得,还查着步数。如问从镇上到小铺多少里,他答千八百五十二步;从镇上到胡家庄多少里,他答万六千三十六步;从镇上到冯班枣多少里,他答十二万四千二十二步……
老汪老婆叫银瓶。银瓶不识字,但跟老汪起张罗着私塾,每天查查学生人头,发发笔墨纸砚。老汪嘴笨,银瓶嘴却能说。但她说不是学堂事,尽是些东邻西舍闲话。她在学堂也存不住身,老汪上讲堂,她就出去串门,见到人,嘴像刮风似,想起什说什。来镇上两个月,镇上人被她说个遍;来镇上三个月。镇上多半人被她得罪。人劝老汪:“老汪,你是个有学问人,你老婆那个嘴,你也劝劝她。”
老汪声叹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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