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天,阿姨来,她带到猪栏边,边哭边说道:‘伊就是你阿母呵!’那天晚上,偷偷拿碗菜饭,爬进猪栏里去,递给妈,妈接过饭去,瞅半天,咧开嘴笑。走过去,用手去摸她脸,碰到她,她突然惨叫起来,把饭碗砸到地上,伸出她手爪子,把将捞住,还没叫出声音来,她牙齿已经咬到喉咙上来——”
娟娟说着又干笑起来,两只黑蝌蚪似眸子在迸跳着。搂住她肩膀,用手抚摩着她颈子上那条疤痕,突然觉得那条蚯蚓似红疤,滑溜溜,蠕动起来般。
从前和五宝两人许下个心愿:日后攒
来,盖到她身上,将被头拉起,塞到她下巴底下,盖得严严。突然发觉,有好多年没有做这种动作。从前五宝同睡房时候,半夜里常常起来替她盖被。五宝只有两杯酒量,出外陪酒,跑回来常常醉得人事不知。睡觉时候,酒性燥,便把被窝踢得精光。总是拿条被单把她紧紧裹起来。有时候她让华三那个老龟公打伤,晚上睡不安,夜还得起来好几次,劝她,她就从被窝里伸出她膀子来,摔到脸上,冷笑道:
“这是命,阿姐。”
她那雪白胳臂上印着排铜钱大焦火泡子,是华三那杆烟枪子烙。看她痛得厉害,总是躺在她身边,替她揉搓着,陪她到大天亮。摸摸娟娟额头,冰凉,直在冒冷汗,娟娟真醉狠,翻腾夜,睡得非常不安稳。
第二天,蒙蒙亮时候,娟娟就醒过来。她脸色很难看,睁着双炯炯眸子,她说她头痛得裂开。起来熬碗红糖姜汤,拿到床边去喂她。她坐起身来,替她披上件棉袄。她喝半便不喝,俯下头去,两手拼命在搓揉她太阳穴,她长头发披挂到前面来,把她脸遮住。半晌,她突然低着头说道:
“又梦见妈。”娟娟说话声音很奇怪,空空洞洞,不带尾音。
“她在哪里?”在她身边坐下来。
“不知道,”她抬起头来,摇动着头长发,“也许还在们苏澳乡下——她是个疯子。”
“哦——”伸出手去。替她拭去额上冒出来颗颗冷汗珠子。发觉娟娟眼睛也非常奇特,又深又黑,发怔时候,目光还是那惊慌,双眸子好像两只黑蝌蚪,径在乱窜着。
“爸用根铁链子套在她颈脖上,把她锁在猪栏里。小时候,直不知道她是妈妈,爸从来不告诉。也不准走近她。去喂猪时候,常看见附近小孩子拿石头去砸她,砸中,她就张起两只手爪,磨着牙齿吼起来。那些小孩子笑,也跟着笑——”娟娟说着嘿嘿干笑几声,她那短短苍白三角脸微微扭曲着:“有天,你看——”
她拉开衣领,指着她咽喉下端,有条手指粗,像蚯蚓般鲜亮红疤,横在那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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