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起来,开门,看见邻人到井口去打水时候,他总说“去挑水吗!”
若遇见卖豆腐,他也说声:“豆腐这早出锅啦!”
他在这世界上他不知道人们都用绝望眼光来看他,他不知道他已经处在怎样种艰难境地。他不知道他自己已经完。他没有想过。
他虽然也有悲哀,他虽然也常常满满含着眼泪,但是他看见他大儿子会拉着小驴饮水,他就立刻把那含着眼泪眼睛笑起来。
他说:“慢慢地就中用。”
过群,又群,等们回到家里,那乌鸦还在天空里叫着。
十
(冯歪嘴子女人死,大家觉得这回冯歪嘴子算完。扔下两个孩子,个四五岁,个刚生下来。)
看吧,看他可怎样办!
老厨子说:“看热闹吧,冯歪嘴子又该喝酒,又该坐在磨盘上哭。”
里去做什,所以不大相信。不过那柳条林,乌烟瘴气,不知那里有些什,或者是过那柳条林,柳条林那边更是些个什。站在呼兰河这边,只见那乌烟瘴气,有好几里路远柳条林上,飞着白白大鸟,除那白白大鸟之外,究竟还有什,那就不得而知。
据说乌鸦就往那边过,乌鸦过到那边又怎样,又从那边究竟飞到什地方去,这个人们不大知道。
冯歪嘴子女人是产后死,传说上这样女人死,大庙不收,小庙不留,是将要成为游魂。
要到草棚子去看,祖父不让去看。
在大门口等着。
他小儿子,天天喂着,越喂眼睛越大,胳臂,腿,越来越
东家西舍也都说冯歪嘴子这回可非完不可。那些好看热闹人,都在准备着看冯歪嘴子热闹。
可是冯歪嘴子自己,并不像旁观者眼中那样地绝望,好像他活着还很有把握样子似,他不但没有感到绝望已经洞穿他。因为他看见他两个孩子,他反而镇定下来。他觉得在这世界上,他定要生根。要长得牢牢。他不管他自己有这份能力没有,他看看别人也都是这样做,他觉得他也应该这样做。
于是他照常地活在世界上,他照常地负着他那份责任。
于是他自己动手喂他那刚出生孩子,他用筷子喂他,他不吃,他用调匙喂他。
喂着小,带着大,他该担水,担水,该拉磨,拉磨。
看见冯歪嘴子儿子,打着灵头幡送他母亲。
灵头幡在前,棺材在后,冯歪嘴子在最前边,他在最前边领着路向东大桥那边走去。
那灵头幡是用白纸剪,剪成络络网,剪成葫椒眼,剪成不少轻飘飘穗子,用根杆子挑着,抗在那孩子肩上。那孩子也不哭,也不表示什,只好像他抗不动那灵头幡,使他抗得非常吃力似。
他往东边越走越远。在大门外看着,直看着他走过东大桥,几乎是看不见,还在那里看着。
乌鸦在头上呱呱地叫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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