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往针鼻里穿线时候,那才好看呢,他把针线举得高高,睁着个眼睛,闭着个眼睛,好像是在瞄准,好像他在半天空里看见样东西,他想要快快拿它,又怕拿不准跑,想要研究会再去拿,又怕过会就没有。于是他手着急就哆嗦起来,那才好看呢。
有二伯行李,睡觉起来,就卷起来。卷起来之后,用绳子捆着。好像他每天要去旅行样子。
有二伯没有定住处,今天住在那咔咔响着房架子粉房里,明天住在养猪那家小猪官炕梢上,后天也许就和那后磨房里冯歪嘴子条炕睡上。反正他是什地方有空他就在什地方睡。
他行李他自己背着,老厨子看他背起行李,就大嚷大叫地说:“有二爷,又赶集去……”
有二伯也就远远地回答着他:“老王,
这种时候,他就骂:“没心肝,远去着罢!不怕,是人还有不怕……”
不知怎,他和祖父提起跑毛子来,他就胆小,他自己越说越怕。
有时候他还哭起来。说那大马刀闪光湛亮,说那毛子骑在马上乱杀乱砍。
六
有二伯行李,是零零碎碎,掀动他被子就从被角往外流着棉花,掀动他褥子,那所铺着毡片,就片片地好像活动地图似省省割据开。
街上跑来跑去,骑在马身上。
那真是杀人无数。见关着大门就敲,敲开,抓着人就杀。有二伯说:“毛子在街上跑来跑去,那大马蹄子跑得呱呱地响,正自己煮面条吃呢,毛子就来敲大门来,在外边喊着‘里边有人没有?’若有人快点把门打开,不打开毛子就要拿刀把门劈开,劈开门进来,那就没有好,非杀不可……”
就问:“有二伯你可怕?”
他说:“你二伯烧着锅开水,正在下着面条。那毛子在外边敲,你二伯还在屋里吃面呢……”
还是问他:“你可怕?”
有二伯枕头,里边装是荞麦壳,每当他抡动时候,那枕头就在角上或是在肚上漏馅,哗哗地往外流着荞麦壳。
有二伯是爱护他这套行李,没有事时候,他就拿起针来缝它们。
缝缝枕头,缝缝毡片,缝缝被子。
不知他东西,怎那样地不结实,有二伯三天两天就要动手缝次。
有二伯手是很粗,因此他拿着颗很大大针,他说太小针他拿不住。他针是太大点,迎着太阳,好像颗女人头上银簪子似。
他说:“怕什?”
说:“那毛子进来,他不拿马刀杀你?”
他说:“杀又怎样!不就是条命吗?”
可是每当他和祖父算起帐来时候,他就不这说。他说:“人是肉长呀!人是爹娘养呀!谁没有五脏六腑。不怕,怎能不怕!也是吓得抖抖乱颤,……眼看着那是大马刀,刀下来,条命就完。”
问他:“你不是说过,你不怕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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