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常感到头晕。到台大医院去看医生,那个内科主任是个名医,很难挂号,只有挂到晚间门诊。看完医生,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。还记得,那天有寒流,天气阴冷,晚上还下着濛濛细雨。从医院出来,穿过新公园,想到馆前路去乘车。那天大概有雨,公园里没有什人。经过公园里莲花池那边,突然听见阵哭声,从池头亭子里传过来,那是声声断断续续吞泣,哭得异常凄凉,在寒风冷雨里,听着十分刺心。禁不住绕过去,走上池头亭子,亭子里板凳上孤伶伶地坐着个少年,他穿上身黑色单衣,双手抱头面伏在膝上,抖瑟瑟地在那里哭泣。从来没有见过个人竟会哭得那般哀痛,好像受天大委屈似。过去摇摇他肩膀,问他道:‘你年纪轻轻,在这里哭什呢?’那个孩子真是古怪,他抽抽搭搭回答道:‘心口胀得发疼,不哭不舒服。’问他有家没有,有没有去处,他都说没有。那晚那样冷,穿身棉袍,还感到寒意。而那个孩子身上只有件单衣,说话时候,牙关都冷得在打战。突然感到阵不忍,便把那个孩子带回家中。大概他几夜没睡,回到家,让他喝杯热牛奶,他眼睛便困得睁不开。把他安置在阿卫房中,他倒在床上——就是你现在睡那铺床,立刻呼呼睡去,连衣服也来不及脱。从柜子里,把阿卫那床棉被拿出来,盖到那个孩子身上。那个孩子侧着身,脸偎在枕上,大概冻狠,脸青白。仔细端详他下,发觉他长相竟是异常奇特,张三角脸,下巴颏又短又尖,翘起来。睡着两道浓浓眉毛仍然虬结在起,把眼睛都盖过去似。懂些相术,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像那个孩子那薄、那贱,又带着那多凶煞副长相。突然间,不知怎,对他竟产生股无限哀怜来。把棉被拉过他肩膀,把他盖得严严。那是自阿卫死后,两年来,头次,又开始恢复感觉。
“他累过头,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。那天是除夕,本来并没有心情过年,因为他缘故,吩咐吴大娘特别做几样年菜,叫他跟吃餐年夜饭——没料到那竟是他在人世间最后餐。那晚他突然变得兴高采烈,大吃大喝,把只红烧肘子也吃得精光,嘴油,拍着鼓胀肚皮对笑道:‘傅爷爷,从来没有吃过这好吃年夜饭,们在孤儿院里,只过圣诞节,不过旧历年。’他开始喋喋不休,把他身世统统告诉给听。他身世又离奇,又凄凉——你们在公园里大概都听说过。阿凤,他就是你们公园里那个野孩子,那只野凤凰。是他告诉听,你们公园里故事都是他告诉听。他告诉公园里头还有许许多多像他那样无家可归孩子,个个身世凄凉。他讲得兴兴头头,指着他自己胸口说道:‘这是们血里头带来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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