朦胧间,余丽卿以为还睡在她山顶翠峰园公寓里,蜷卧在她那张软绵绵沙发床上。苹果绿被单,粉红色垫褥,肥胖海绵枕透出缕缕巴黎之夜幽香。用水时间又缩短!阿荷端着杏仁露进来不停地嘀咕,个礼拜只开放四个钟点。这种日子还能熬得过去吗,小姐?三十年来,首次大旱,报纸登说,山顶蓄水池降低至五十万加仑。三个月没有半滴雨水,天天毒辣日头,天天干燥海风,吹得人嘴唇都开裂。
明日预测天气晴朗最高温度华氏九十八度——
那个女广播员真会饶舌!天天用着她那平淡单调声音:明日天晴。好像们全干死她都漠不关心似。水荒,报纸登着斗大红字。四百万居民面临缺水危机。节约用水,节约用水。可是,小姐,阿荷摊开手愁眉苦脸地叫道,们总得要水淘米煮饭呀!七楼那个死婆妈整天鬼哭神号:修修阴功,楼下不要放水喽,们干死啦!愿得如此吗,小姐?天不开眼有什办法?嗯,香港快要干掉。天蓝得那好看,到处都是满盈盈大海,清洌得像屈臣氏柠檬汽水,直冒泡儿。可是香港却在碧绿太平洋中慢慢枯萎下去。
仿仿佛佛,余丽卿直听到阵松,阵紧,继续人声、车声、金属敲击乐声,在她神智渐渐清醒当儿,这阵噪音突然像巨大浪头,从窗下翻卷进来,余丽卿觉得遭梦魔般,全身发渗,动弹不得。湿漉背项,整个黏在阴浸马藤席上。她眼睛酸涩得如同泼醋,喉头干得直冒火,全身骨骼好像根根给人拆散开来。余丽卿眼睁睁看着自己四肢,东只,西只,摊在床上,全切断般,点也不听身体调动。俯卧在她身旁男人,只手揽在她赤裸胸脯上,像根千斤铁柱,压得她气都喘不过来。对面夜来香茶楼霓虹灯像闪电般,从窗口劈进阁楼里来,映得男人瘦白背脊,泛着微微青辉。他呼吸时缓时急,微温鼻息,不断地喷到她腮上。她闻得到他呼吸中,带着鸦片浓郁香味。
桂花凉粉!窗外不断传来小贩叫喊声音。湾仔夜市水门汀上,夜游客木屐噼噼啪啪,像串震耳欲聋鞭炮;几十处麻雀牌,东家,西家,爆出稀哩哗啦洗牌声,筹码清脆地滚跌着。夜来香二楼舞厅正奏着配上爵士拍子广东音乐《小桃红》,靡靡月琴,有搭,没搭地呜咽着。
余丽卿转过头去,她看到男人削瘦轮廓,侧映在枕面上,颧骨高耸,鼻梁挺直,像刀斧凿过般,棱角分明;头丰盛黑发,蓬乱地覆在他宽朗平滑白额上,透着丝沁甜贝林香。即使在微黝黑暗中,余丽卿也感得到他眼睛,径睁着,没有知觉地凝视着她,清醒时候,他眼睛总是那昏懵,倦怠眼神好像老是睡眠不足似;可是在睡梦中,他眼睛却过分地机警,总是半开着,夜猫般瞳孔,透出溜清光,似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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