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水定动得很厉害,河面亮黄色光辉,直不停地在闪着、耀着。
“隆、隆、隆、隆”,耿素棠感到身后好像有几十个滚石向她压来样,震得耳朵都有点聋。她回头看见大串军卡车穿过中山桥,向台北市区飞快驶去。每辆卡车走过,总扬起大片灰尘来,撒在渐渐暗下来暮色里,变成团稀薄沙雾,被各处射来灯光映,又灰又黄,马路灰黄,两边楼房也是灰黄,切东西在这六点钟暮色里,总沾上层半明半暗灰黄色。
灰黄沙雾,浮着,沉下去,散开,渐渐稀薄,渐渐消失——“这算什?只有几块苦瓜!”她忽然想起刚才吃晚饭时,她丈夫对她这样冷冷地责问道,筷子往桌上拍,脸绷得像块鼓皮。她看见他眼镜子朝着她闪闪发着逼人亮光。
——这张脸怎下子变得这样陌生,这样可恶呢?她心里纳闷着。
好白,好肿,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难看脸谱,太不自然,太不自然,两腮下垂,鼻子皱起,嘴角却撇得弯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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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定是天气关系!
耿素棠在桥头停下来这样想:
——定是因为这个才三月天就闷得人出汗鬼天气!唉,怎周身都有点不对劲——
阵温温湿湿晚风,从河面吹起,直向她胸窝里扫过来。她闭上眼睛,微微仰起头,让这阵和风从她颈边轻轻地拂过去,把她刚才夹在人堆子里燠出来汗丝擦得干干凉凉。
——像头老虎狗!她想讲给他听。
“难吃死!”大毛将嘴里块苦瓜吐到桌上,接口嚷道。
“苦,咽都咽不下去。”二毛也咧起嘴七缺八歪
这时正是黄昏,六点钟。中山桥头刚刚抛起几团亮黄灯光来,跟着动物园、美军顾问团,各处接二连三,盏又盏,盏又盏,像千千万万只眼睛,统统睁开。桥边儿童乐园里面玩具马儿,玩具飞机上电灯,也“啵!”地下,齐亮起,转动、转动——尽是簇簇五颜六色大花球。
她探头出去,看见桥下污黑淡水河面荡满亮光,串串、排排,连接不断地闪着、耀着,流下去——哎,挤!
她记得刚才从中山桥走过来时,膀子上竟给人家碰三次:次碰在个男人公事袋上,次碰在个女工便当盒上,还有次碰在个中学生书包上。桥上窝蜂样,她简直看不清堆堆是些什人,她只觉得到处都是条条人影,晃来,晃去,有穿红,有穿绿,细细尖尖高跟鞋,蠢头蠢脑日本木屐,笃笃,在水泥桥上用力敲、用力蹬。
“哈、哈、哈,抓到吧?”两个擦鞋童在桥上捉迷藏,差点撞进她怀里来。
“叭——叭——叭——叭——”,“嗖!”下,“嗖!”又下,就好像恰恰从她肘旁擦过去样,辆汽车跟着辆,从桥上溜过去,喇叭声愈响、愈尖,愈逼人,她觉得头有点晕,想出汗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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