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坟与小栓坟,字儿排着,中间只隔条小路。华大妈看他排好四碟菜,碗饭,立着哭通,化过纸锭;心里暗暗地想,"这坟里也是儿子。"那老女人徘徊观望回,忽然手脚有些发抖,跄跄踉踉退下几步,瞪着眼只是发怔。
华大妈见这样子,生怕他伤心到快要发狂;便忍不住立起身,跨过小路,低声对他说,"你这位老奶奶不要伤心,——们还是回去罢。"
那人点点头,眼睛仍然向上瞪着;也低声吃吃说道,"你看,——看这是什呢?"
华大妈跟他指头看去,眼光便到前面坟,这坟上草根还没有全合,露出块块黄土,煞是难看。再往上仔细看时,却不觉也吃惊;——分明有圈红白花,围着那尖圆坟顶。
他们眼睛都已老花多年,但望这红白花,却还能明白看见。花也不很多,圆圆排成个圈,不很精神,倒也整齐。华大妈忙看他儿子和别人坟,却只有不怕冷几点青白小花,零星开着;便觉得心里忽然感到种不足和空虚,不愿意根究。那老女人又走近几步,细看遍,自言自语说,"这没有根,不像自己开。——这地方有谁来呢?孩子不会来玩;——亲戚本家早不来。——这是怎回事呢?"他想又想,忽又流下泪来,大声说道:
出蒸气来。
"阿义可怜——疯话,简直是发疯。"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似说。
"发疯。"二十多岁人也恍然大悟说。
店里坐客,便又现出活气,谈笑起来。小栓也趁着热闹,拚命咳嗽;康大叔走上前,拍他肩膀说:
"包好!小栓——你不要这咳。包好!"
"瑜儿,他们都冤枉你,你还是忘不,伤心不过,今天特意显点灵,要知道?"他四面看,只见只乌鸦,站在株没有叶树上,便接着说,"知道。——瑜儿,可怜他们坑你,他们将来总有报应,天都知道;你闭眼睛就是。——
"疯。"驼背五少爷点着头说。
四
西关外靠着城根地面,本是块官地;中间歪歪斜斜条细路,是贪走便道人,用鞋底造成,但却成自然界限。路左边,都埋着死刑和瘐毙人,右边是穷人丛冢。两面都已埋到层层叠叠,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馒头。
这年清明,分外寒冷;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新芽。天明未久,华大妈已在右边坐新坟前面,排出四碟菜,碗饭,哭场。化过纸⑸,呆呆坐在地上;仿佛等候什似,但自己也说不出等候什。微风起来,吹动他短发,确乎比去年白得多。
小路上又来个女人,也是半白头发,褴褛衣裙;提个破旧朱漆圆篮,外挂串纸锭,三步歇走。忽然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他,便有些踌躇,惨白脸上,现出些羞愧颜色;但终于硬着头皮,走到左边坐坟前,放下篮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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