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铭也站起身,走出院子去。天色比屋子里还明亮,学程就在墙角落上练习八卦拳:这是他"庭训"〔5〕,利用昼夜之交时间经济法,学程奉行将近大半年。他赞许似微微点点头,便反背着两手在空院子里来回踱方步。不多久,那惟盆景万年青阔叶又已消失在昏暗中,破絮般白云间闪出星点,黑夜就从此开头。四铭当这时候,便也不由感奋起来,仿佛就要大有所为,与周围坏学生以及恶社会宣战。他意气渐渐勇猛,脚步愈跨愈大,布鞋底声也愈走愈响,吓得早已睡在笼子里母鸡和小鸡也都唧唧足足叫起来。
堂前有灯光,就是号召晚餐烽火,合家人们便都齐集在中央桌子周围。灯在下横;上首是四铭人居中,也是学程般肥胖圆脸,但多两撇细胡子,在菜汤热气里,
角四分。伙计本来是势利鬼,眼睛生在额角上,早就撅着狗嘴;可恨那学生这坏小子又都挤眉弄眼说着鬼话笑。后来,要打开来看看才付钱:洋纸包着,怎断得定货色好坏呢。谁知道那势利鬼不但不依,还蛮不讲理,说许多可恶废话;坏小子们又附和着说笑。那句是顶小个说,而且眼睛看着,他们就都笑起来:可见定是句坏话。"他于是转脸对着学程道,"你只要在坏话类里去查去!"
学程在喉咙底里答应声"是",恭恭敬敬退去。
"他们还嚷什新文化新文化,化到这样,还不够?"他两眼钉着屋梁,尽自说下去。"学生也没有道德,社会上也没有道德,再不想点法子来挽救,中国这才真个要亡。——你想,那多可叹?……"
"什?"她随口问,并不惊奇。
"孝女。"他转眼对着她,郑重说。"就在大街上,有两个讨饭。个是姑娘,看去该有十八九岁。——其实这样年纪,讨饭是很不相宜,可是她还讨饭。——和个六七十岁老,白头发,眼睛是瞎,坐在布店檐下求乞。大家多说她是孝女,那老是祖母。她只要讨得点什,便都献给祖母吃,自己情愿饿肚皮。可是这样孝女,有人肯布施?"他射出眼光来钉住她,似乎要试验她识见。
她不答话,也只将眼光钉住他,似乎倒是专等他来说明。
"哼,没有。"他终于自己回答说。"看好半天,只见个人给文小钱;其余围大圈,倒反去打趣。还有两个光棍,竟肆无忌惮说:阿发,你不要看得这货色脏。你只要去买两块来,咯支咯支遍身洗洗,好得很哩!哪,你想,这成什话?"
"哼,"她低下头去,久之,才又懒懒问,"你给钱?"
"?——没有。两个钱,是不好意思拿出去。她不是平常讨饭,总得……。"
"嗡。"她不等说完话,便慢慢地站起来,走到厨下去。昏黄只显得浓密,已经是晚饭时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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