敲钉声音响,哭声也同时迸出来。这哭声使不能听完,只好退到院子里;顺脚走,不觉出大门。潮湿路极其分明,仰看太空,浓云已经散去,挂着轮圆月,散出冷静光辉。
三日两头猜拳行令,说说,笑笑,唱唱,做诗做诗,打牌打牌……。
"他先前怕孩子们比孩子们见老子还怕,总是低声下气。近来可也两样,能说能闹,们大良们也很喜欢和他玩,有空,便都到他屋里去。他也用种种方法逗着玩;要他买东西,他就要孩子装声狗叫,或者磕个响头。哈哈,真是过得热闹。前两月二良要他买鞋,还磕三个响头哩,哪,现在还穿着,没有破呢。"
个穿白长衫人出来,她就住口。打听连殳病症,她却不大清楚,只说大约是早已瘦下去罢,可是谁也没理会,因为他总是高高兴兴。到个多月前,这才听到他吐过几回血,但似乎也没有看医生;后来躺倒;死去前三天,就哑喉咙,说不出句话。十三大人从寒石山路远迢迢地上城来,问他可有存款,他声也不响。十三大人疑心他装出来,也有人说有些生痨病死人是要说不出话来,谁知道呢……。
"可是魏大人脾气也太古怪,"她忽然低声说,"他就不肯积蓄点,水似化钱。十三大人还疑心们得什好处。有什屁好处呢?他就冤里冤枉胡里胡涂地化掉。譬如买东西,今天买进,明天又卖出,弄破,真不知道是怎回事。待到死下来,什也没有,都糟掉。要不然,今天也不至于这样地冷静……。
"他就是胡闹,不想办点正经事。是想到过,也劝过他。这年纪,应该成家;照现在样子,结门亲很容易;如果没有门当户对,先买几个姨太太也可以:人是总应该像个样子。可是他听到就笑起来,说道,老家伙,你还是总替别人惦记着这等事?你看,他近来就浮而不实,不把人好话当好话听。要是早听话,现在何至于独自冷清清地在阴间摸索,至少,也可以听到几声亲人哭声……。"
个店伙背衣服来。三个亲人便检出里衣,走进帏后去。不多久,孝帏揭起,里衣已经换好,接着是加外衣。
这很出意外。条土黄军裤穿上,嵌着很宽红条,其次穿上去是军衣,金闪闪肩章,也不知道是什品级,那里来品级。到入棺,是连殳很不妥帖地躺着,脚边放双黄皮鞋,腰边放柄纸糊指挥刀,骨瘦如柴灰黑脸旁,是顶金边军帽。
三个亲人扶着棺沿哭场,止哭拭泪;头上络麻线孩子退出去,三良也避去,大约都是属"子午卯酉"之。
粗人打起棺盖来,走近去最后看看永别连殳。
他在不妥帖衣冠中,安静地躺着,合眼,闭着嘴,口角间仿佛含着冰冷微笑,冷笑着这可笑死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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