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生应,歇下担子。他从担子上取下小马扎,让齐师傅坐,自己弯身将担中煤油炉点亮煮酒酿。酒酿煮好,将颗蛋打进,用筷子搅动。很快,酒酿里便搅出丝丝蛋花来。
齐师傅坐在马扎上,将盛酒酿碗盏捧在手中慢慢地喝。
后生说,认得你。
齐师傅说,你怎会认得?
后生说,你就是兴国饭店里吃光面那个人。当年父亲带去吃面,见过你吃面场景,那多人吃光面,
像是上台表演。齐师傅说,台上表演,他们台下表演。各看各,又有什关系?秀娟摇头,怀疑齐师傅受批斗次数太多,脑子都不清爽。
常年批斗,让齐师傅养成个习惯。每次批斗回来,他都要款待自己番。要烧热水洗澡,让秀娟给自己捏脚,然后换新衣裳出门,独自去饭店吃顿。齐师傅每次都去中大街兴国饭店。中大街不像桃源街上闹猛,可以安静喝酒。齐师傅欢喜吃海货,黄鱼季吃咸齑烧黄鱼,带鱼季就吃萝卜丝烧带鱼,并无固定,但每次都会点份糖霜花生米,再点份五香干丝,这是过酒,天热时过烧酒,天冷时过黄酒,黄酒里面要打个鸡蛋,切姜丝,温热。酒口,菜口,有滋有味,独自吃完,回家困觉。
困难时期,物资紧缺,饭店里也没花头,只供应份光面。光面简单,只是酱油味精,点撮葱花。齐师傅批斗回来,照样去兴国饭店吃碗光面。别人吃汤面,头碰头,稀里糊涂几下便吃完。齐师傅不同,他定要寻张空桌坐下,桌上摆好香烟火柴。服务员将面烫好端上,齐师傅不着急吃,吹吹冷,将筷子插进面里,仔细地卷,卷上几根,捞出来放到嘴边,轻轻嘬口。面进肚,停下来喝口面汤,歇歇,才再卷,再嘬。别人四五分钟吃完面,齐师傅要吃半个钟头。吃好,桌板上依旧干干净净,半点面汤都没溅在上头。齐师傅擦净嘴巴,用火柴点烟。吃完烟,付钱,慢吞吞回家。
齐师傅生受过各种批斗,都安然无事。唯独齐海生告发次,吃尽苦头。
那次批判大会结束,齐师傅没有回家,只是个人往南走,穿过中大街,又穿过桃源街,直往海边走,跳到海里算数。齐师傅想好,自己祖辈捕鱼,现在,跳到海里,让鱼吃掉自己,也算还债。
走着走着,也不晓得走多久,齐师傅听到阵叮当声,扭头看,是个酒酿担子。酒酿担子上挂着串铜板,走路时,担子起落,铜板就撞在起,叮叮当当地响。卖酒酿是个后生。后生眉清目秀,穿件藏青对襟布衫,腰上围着条白色围裙,清清爽爽,像个教书先生般。齐师傅看见酒酿担子,突然想起今天忘记去兴国饭店吃顿,便招手说,后生倌,你过来。
卖酒酿后生晃着担子过来。
齐师傅问,这白酒酿多少钱盏?
后生答,白酒酿五分盏,加个蛋,就再加五分角子。
齐师傅说,要碗,加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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