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（2 / 6）

老倌听，叹口气，说，都说做豆腐是世上三苦，但你晓不晓得什东西比这三苦还苦？

秋林摇头。

老倌说，世上最苦，就是送结发人上黄泉路。

秋林听，似懂非懂。

水作店待阵，师傅们早饭也该吃好，秋林便匆匆赶回南货店。站在柜台上，秋林不晓得是不是早上说起外公缘故，整日，他都觉得闷闷不乐。

面前，老倌从来不讲自己事情。他不是本地人，水作店房子也是问村里租。他为何要来此地，家里还有什人，他从来不说。好像他是孙悟空，石头里蹦出来样。

秋林坐灶膛里，看着老倌在灶台边忙碌，忍不住问，老倌，你没有老婆，也没有儿女吗？

老倌面无表情，半日吐出句闲话，儿女不孝，有倒不如没有。

秋林没听懂，想起昨夜事情，又问，你这样年岁，个人待在此地，身边没人照顾，要有头痛脑热，多少不方便。

老倌说，要是有你这样儿子，就前世修来福气。

秋林记得，外公老屋道地[1]里有株葡萄树，但他从来没吃过那上面葡萄。因为葡萄还未成熟，附近鸟都飞来啄。但外公从来不赶，他总是端坐在中堂左边那条太师椅上，人坐得笔直，喝着老酒，眯着眼睛看那些鸟啄葡萄。

小时，外公对秋林最好。秋林去，总是叫外婆去码头上买新鲜海货。但外公不欢喜秋林父亲。从上海回来后，秋林父亲日都没到他屋里来看望过。父亲胆小，从来都是谨小慎微。外公在上海出事情回来，父亲因为是机关干部，怕吃连累，便有意跟外公划清界限。秋林记得，外公出殡那日，送葬队伍里没有父亲身影。他直寻，直寻，最后才在队伍尾巴后方看见父亲。父亲与队伍始终保持着定距离，孤零零个。队伍走，他就走，队伍停，他就停。父亲佝偻着身子，看上去那瘦小，小得像片树叶，似乎阵风就能将他吹走。

父亲世都是胆小谨慎人，可最后，还是落那样下场。秋林想，这世上事，跟胆子是没有关系，胆大躲不开，胆小，却

秋林笑，说，老倌，你当不父亲，你跟父亲不像，他比你高大，也比你胖。看面相，你倒有点像外公。

老倌听，来精神，要秋林跟他说说外公事情。

秋林说，外公像你般瘦，稍微比你高些。他以前外国轮船上做生活，后来出事情回到县城。外公顶欢喜吃老酒，那时节，没有铜钿买下酒菜，阿婆就动脑筋。每年蚕豆收获时候，外婆就买来好蚕豆，拿菜刀割个小口子，用油炸，撒上细盐，在个双喜罐里装好。那罐子放在口花梨木大衣橱上，高得很。去外公那里时，总是拉来骨牌凳，踮着脚尖去偷蚕豆吃。那蚕豆炸得蓬松，香得掉鼻子。

老倌说，炸蚕豆配老酒，最好滋味不过。

秋林说，十三岁时，外公就生病死。外公死，外婆伤心，半年后也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