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师傅教秋林打酒,马师傅说,酒提要轻轻放入酒缸,不能直直往下压,酒提压,酒水翻动,缸底东西浮上来,酒就混,吃酒人就不欢喜。酒提要慢,小心斜着,让酒自然灌到里头。酒有黏性,出酒埕时要稳,要带顶酒帽儿,显得这提酒满满当当,都要漫出来,顾客看高兴,以为占便宜,得面子,以后就欢喜到你这里来。
马师傅又说,站柜台,顾客来,你不能朝里站,不能将屁股对着顾客。要面对面,要带笑脸,和颜悦色。你态度好,他当然愿意来做你生意,你忖忖,谁欢喜将脸来对你冷屁股?生意难做,生意也好做,点滴都不能漏过。又譬如扫地,平日里,你不能拿着笤帚往外扫,要是旧时代这扫,师傅定会拿板子打你手心,这样扫,财气都被你扫出门。当然,新时代不讲这些封建迷信,但顾客进来,你朝外扫地,也不礼貌,难道你要将他扫地出门吗?这都是规矩。做生意要诚信,要对顾客好,你诚信,对
代问题。
父亲在小黑屋里关个礼拜。每天,母亲都把饭菜做好,让秋林送去。秋林每次去,父亲总是笑眯眯,丝毫看不出他在这里受苦。父亲摸秋林头,语气平淡,回去跟你姆妈说,这里很好,不会有事情,让她放心。
最后日,正巧是端午节。父亲爱喝酒,母亲就让秋林给他带半瓶绍兴黄酒。父亲见秋林,让他陪着坐会儿。父亲倒杯酒,递给秋林。秋林从没喝过酒,仰头下去,喉咙口冒火,大声咳嗽起来。父亲在旁,看着秋林咳嗽,声不响。秋林发现,那刻,父亲看自己目光有些异样。
临走时,父亲拿出个小纸条,偷偷摸摸塞进酒瓶,用盖子盖好。
秋林走到门口,父亲突然叫他声。房子里光线暗,秋林看不清楚父亲样子,只听黑暗中传来父亲干巴巴声音,秋林,要记牢,从今朝起,侬就是大人。
秋林回家,将酒瓶交给母亲。母亲看酒瓶里纸条,只是个人躲在房间里哭。秋林不晓得那酒瓶里纸条上写什。没几天,父亲便判刑,关到余姚监狱。
父亲入监后不久,秋林高中毕业,面临分配。秋林那班,几乎都是干部子弟,分配时,大多数人都去工厂这样好地方,唯独秋林,被发配到乡下南货店。
秋林到南货店里上班,店里几个老倌,对秋林顶好要算马师傅。吴师傅阴阳怪气,齐师傅冰清水冷,唯独马师傅,脸上挂满笑,像自家亲人。
秋林到店里第日,马师傅寻他谈心。马师傅伸圆鼓鼓四个指头,对秋林说,旧时代,当学徒要整四年,除学艺,还要挑水劈柴,端屎端尿,料理师傅和师娘生活。学徒吃苦,简直赛过黄连。
马师傅说,现在是新时代,再不讲旧社会那些学徒规矩。不过,既然你干这行,就要好好学。不管到什时候,身上有样本事,总是没亏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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