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旧时代,与周边各镇只依船运维系,水网密布,眼前“市河”曾何其繁忙。父亲描述当年来往行船,如上海马路上大小汽车那样络绎不绝。船头漆红绿对大眼睛是绍兴快班,方头方脑是夜航船,镇上地主与店家到四乡收账用船,包括有钱人雇船,精光锃亮,统称账船。在沦陷之前,秋季市河有更多更密集卖菱小船,吴江四乡女子,打扮得“山青水绿”,路摇船路叫卖鲜菱,镇上石板路、桥栏、驳岸,包括茶馆内外,立刻铺满厚厚层米色菱壳。
眼前笔直市河,曾是父亲少年时期看台,也是无数“太湖强盗”驾快
走回宿舍,整个大营盘静悄悄,偌大操场烈日当空,猛听到街上报童“号外!号外!”凄厉呼喊声,他隔着矮墙木栅买份八开单页报纸,赫然印有特大醒目黑体标题—日軍炮轟宛平守軍!啊!战事全面爆发!打仗!正午炎阳晒得操场砂子发白,皮肤刀割似灼痛,地上是动不动团黑影。
两小时后,全体学员紧急集合,范汉杰宣布军训即刻结束,所有学生立刻归回原校。下日,他与同学坐火车到嘉兴,校方亦宣布放假,他乘苏嘉火车到平望,雇小船返回镇。他穿着校服,戴大盖帽,脚穿前掌有铁钉军用皮鞋,急冲冲赶到老屋。祖母端碗炒米糖茶,惊喜交加,问他脸和两手怎晒成酱蛋色,祖母叹息道:“玖生(他小名),倷哪能这副样子……”祖父听得消息,也即从茶馆赶回来相会,加上他妹妹,全家四口(蕴姐婚后住杭州,大姐住本镇西首),算是在战火中团圆。
以后几个月,举镇惶惶不安,日军进逼战事新闻不断传来,“八三”爆发,战事激烈,日军飞机常从古镇上空经过,人人都在空气里闻到火药味,谣言四起,度传说:只要身穿丝绵袄裤(本地盛产蚕丝),子弹就打不进,死不人。不久,平望遭到轰炸,形势逐日紧张。
[父亲笔记]
九三七年十月上旬,沪战失利,松江青浦带难民船,首尾相接,日夜兼程,穿过镇市河,向苏嘉路以西逃亡,橹声彻夜不绝。五日,日军在金山卫登陆,上海守军全线溃退,青沪公路日夜挤满官兵车马。十日,上海失陷,日军自嘉兴占领平望,距镇仅十余里,翌晨,全镇十室九空,鸡犬无声。全家避难于三里外老宅。
十月十二日,吴江沦陷,全家离镇逃向祖居杨墅—逃难正是最需要钱时候,此刻祖父再向那些老友们仓皇问借,已是五元都难。
[父亲笔记]
沦陷初,自淞沪战线撤退到太湖地区之散兵游勇,自称游击队,多如牛毛,经常勒索钱财,百姓称“老刀牌”、“强盗牌”(均为香烟牌子)。中有程万军者,号称拥万人,自立番号“天下第军”,后即投降日寇,收编为汪伪第师。
三
那天们退出“中金家弄”,便看见安静“市河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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