眉间尺取出新衣,试去穿,长短正很合式。他便重行叠好,裹剑,放在枕边,沉静地躺下。他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优柔性情;他决心要并无心事般,倒头便睡,清晨醒来,毫不改变常态,从容地去寻他不共戴天仇雠。但他醒着。他翻来复去,总想坐起来。他听到他母亲失望轻轻长叹。他听到最初鸡鸣;他知道已交子时,自己是上十六岁。
二
当眉间尺肿着眼眶,头也不回跨出门外,穿着青衣,背着青剑,迈开大步,径奔城中时候,东方还没有露出阳光。杉树林每片叶尖,都挂着露珠,其中隐藏着夜气。但是,待到走到树林那头,露珠里却闪出各样光辉,渐渐幻成晓色。远望前面,便依稀看见灰黑色城墙和雉堞(6)。
和挑葱卖菜同混入城里,街市上已经很热闹。男人们排排呆站着;女人们也时时从门里探出头来。她们大半也肿着眼眶;蓬着头;黄黄脸,连脂粉也不及涂抹。
眉间尺预觉到将有巨变降临,他们便都是焦躁而忍耐地等候着这巨变。
剑人,就是他自己——你父亲。还怕他鬼魂作怪,将他身首分埋在前门和后苑!”
眉间尺忽然全身都如烧着猛火,自己觉得每枝毛发上都仿佛闪出火星来。他双拳,在暗中捏得格格地作响。
他母亲站起,揭去床头木板,下床点松明,到门背后取过把锄,交给眉间尺道:“掘下去!”
眉间尺心跳着,但很沉静锄锄轻轻地掘下去。掘出来都是黄土,约到五尺多深,土色有些不同,随乎是烂掉材木。
“看罢!要小心!”他母亲说。
他径自向前走;个孩子突然跑过来,几乎碰着他背上剑尖,使他吓出身汗。转出北方,离王宫不远,人们就挤得密密层层,都伸着脖子。人丛中还有女人和孩子哭嚷声音。他怕那看不见雄剑伤人,不敢挤进去;然而人们却又在背后拥上来。他只得宛转地退避;面前只看见人们背脊和伸长脖子。
忽然,前面人们都陆续跪倒;远远地有两匹马并着跑过来。此后是拿着
眉间尺伏在掘开洞穴旁边,伸手下去,谨慎小心地撮开烂树,待到指尖冷,有如触着冰雪时候,那纯青透明剑也出现。他看清剑靶,捏着,提出来。
窗外星月和屋里松明随乎都骤然失光辉,惟有青光充塞宇内。那剑便溶在这青光中,看去好像无所有。眉间尺凝神细视,这才仿佛看见长五尺余,却并不见得怎样锋利,剑口反而有些浑圆,正如片韭叶。
“你从此要改变你优柔性情,用这剑报仇去!”他母亲说。
“已经改变优柔性情,要用这剑报仇去!”
“但愿如此。你穿青衣,背上这剑,衣剑色,谁也看不分明。衣服已经做在这里,明天就上你路去罢。不要记念!”她向床后破衣箱指,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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