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盲们不大懂得他议论,但看见声势汹汹,知道定是反对意思,也只好作罢。伯夷和叔齐丧事,就这样算是告段落。
然而夏夜纳凉时候,有时还谈起他们事情来。有人说是老死,有人说是病死,有人说是给抢羊皮袍子强盗杀死。后来又有人说其实恐怕是故意饿死,因为他从小丙君府上鸦头阿金姐(32)那里听来:这之前十多天,她曾经上山去奚落他们几句,傻瓜总是脾气大,大约就生气,绝食撒赖,可是撒赖只落得个自己死。
于是许多人就非常佩服阿金姐,说她很聪明,但也有些人怪她太刻薄。
阿金姐却并不以为伯夷叔齐死掉,是和她有关系。自然,她上山去开几句玩笑,是事实,不过这仅仅是推笑。那两个傻瓜发脾气,因此不吃薇菜,也是事实,不过并没有死,倒招来很大运气。
“老天爷心肠是顶好,”她说。“他看见他们撒赖,快要饿死,就吩咐母鹿,用它奶去喂他们。您瞧,这不是顶好福气吗?用不着种地,用不
玩意儿呀?”
“因为们是不食周粟……”
伯夷刚刚说出口,叔齐赶紧使个眼色,但那女人好像聪明得很,已经懂得。她冷笑下,于是大义凛然斩钉截铁说道:
“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’,你们在吃薇,难道不是们圣上吗!”(31)伯夷和叔齐听得清清楚楚,到末句,就好像个大霹雳,震得他们发昏;待到清醒过来,那鸦头已经不见。薇,自然是不吃,也吃不下去,而且连看看也害羞,连要去搬开它,也抬不起手来,觉得仿佛有好几百斤重。
六
樵夫偶然发见伯夷和叔齐都缩做团,死在山背后石洞里,是大约这之后二十天。并没有烂,虽然因为瘦,但也可见死并不久;老羊皮袍却没有垫着,不知道弄到那里去。这消息传到村子里,又哄动大批来看人,来来往往,直闹到夜。结果是有几个多事人,就地用黄土把他们埋起来,还商量立块石碑,刻上几个字,给后来好做古迹。
然而合村里没有人能写字,只好去求小丙君。
然而小丙君不肯写。
“他们不配来写,”他说。“都是昏蛋。跑到养老堂里来,倒也罢,可又不肯超然;跑到首阳山里来,倒也罢,可是还要做诗;做诗倒也罢,可是还要发感慨,不肯安分守己,‘为艺术而艺术’。你瞧,这样诗,可是有永久性:上那西山呀采它薇菜,强盗来代强盗呀不知道这不对。神农虞夏下子过去,又那里去呢?唉唉死罢,命里注定晦气!
“你瞧,这是什话?温柔敦厚才是诗。他们东西,却不但‘怨’,简直‘骂’。没有花,只有刺,尚且不可,何况只有骂。即使放开文学不谈,他们撇下祖业,也不是什孝子,到这里又讥讪朝政,更不像个良民……不写!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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