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记得她刚来那天,是个冬天,她穿着大红棉袄,里子是白布,油亮亮很脏。她把奶头塞到弟弟嘴里,弟弟就咕嘟咕嘟地吸呀吸呀,吃大顿奶,立刻睡着,过很久才醒来,也不哭。就这样留下她当奶妈。
过三天,她丈夫来,拉着匹驴,拴在门前树干上。他有张大长脸,黄板儿牙,怎这难看!妈妈下工钱,折子上写着:个月四块钱,两副银首饰,四季衣裳,床新铺盖,过年零四个月才许回家去。
小栓子是宋妈儿子。她这两天正给们讲她老家故事:地里麦穗长啦,山坡青草高啦,小栓子摘狗尾巴花扎在牛犄角上啦。她手里还拿着只厚厚鞋底,用粗麻绳纳得密密,正是给小栓子做。
“那他也上三年级啦?”问。
“乡下人有你这好命儿?他成年价给人看牛哪!”她说着停手里活儿,举起锥子在头发里划几下,自言自语地说:“今年个,可得回家看看,心里老不顺序。”她说完愣愣,不知在想什。
“那你家丫头子呢?”
其实丫头子故事早已经知道,宋妈讲过好几遍。宋妈丫头子和弟弟样,今年也四岁。她生丫头子,才到城里来当奶妈,下就到们家,做弟弟奶妈。她奶水好,弟弟吃得又白又胖。她丫头子呢,就在她来家试妥工以后,被她丈夫抱回去给人家奶去。问次,她讲次,也听不腻就是。
换绿盆儿,用他蓝布掸子把儿,使劲敲着那个两面釉大绿盆说:
“听听!您听听!什声儿!哪找这绿盆去,赛江西瓷!您再添吧!”
妈妈用堆报纸,三只旧皮鞋,两个破铁锅要换他四只小板凳,块洗衣板;宋妈还要饶个小小绿盆儿,留着拌黄瓜用。
呢,抱着个小板凳不放手。换绿盆儿嚷着要妈妈再添东西。件旧棉袄,两叠破书都加进去,他还说:
“添吧,您。”
“丫头子呀,她花钱给人家奶去啦!”宋妈说。
“将来还归不归你?”
“姑娘不归?你归不归你妈?”她反问。
“那你为什不自己给奶?为什到家当奶妈?为什你赚钱又给人家去?”
“为什?为是——说你也不懂,俺们乡下人命苦呀!小栓子他爸爸没出息,动不动就打,狠心就出来当奶妈自己赚钱!”
妈说:“不换!”叫宋妈把东西搬进去。着急买卖不能成交,凳子要交还他,谁知换绿盆儿大声喊:
“拿去吧!换啦!”他挥着手垂头丧气地说:“唉!谁让今儿个没开张哪!”
四个小板凳就摆在对门大树阴底下,宋妈带着们四个人——,珠珠,弟弟,燕燕——坐在新板凳上讲故事。燕燕小,挤在宋妈身边,半坐半靠着,吃她手指头玩。
“你家小栓子多大?”问。
“跟你般儿大,九岁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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