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过年来,赵老师自动不干。他本小说印出来,得二百五十块钱。“天赐,创造出钱来,想上上海;跟去?”
天赐听到“上海”,心里痒阵。但是他不能去,他到底是商人儿子,知道钱数;二百五不是个不得数目。妈妈死时候,花千多,棺材寿衣还不在内。更使他惭愧是他分三别两,谁是谁,妈妈教训;他不能跟赵老师去,完全花老师钱。老师要是花他倒无所不可,他到底比老师阔,虽然钱不在他手里。他向老师摇头。
“二百五十块大洋,在上海可以花几天,”赵老师把烟卷吃到半根就扔。“上海,醇酒妇人,养养灵魂!”
天赐不想说而说出来:“钱花完呢?”
“钱既是为花,怎能不完?完过不止次。想当初,爸死,给留下好多钱,不知怎就完。有钱就享受,没钱也享受,享受着穷,由富而穷,由穷而富,没关系。就怕有二百五而不花,留着钱便失灵魂!你不去?吾去也!虎爷呢?得请请虎爷。”赵老师给虎爷五块钱,没给纪妈任何东西,他不喜欢纪妈。
天赐以为老师必定打扮打扮,既然是“发财”。至少应整理整理东西,既然是要走。老师没事人似,吸着烟卷。下半天,老师空手出去,直等到吃晚饭时候还不回来。天赐在书房墙上找着个小纸条:“销魂者唯别而已矣,再见!”据四虎子说,他看见老师出去,可是没说话,眼睛红着点。天赐没吃晚饭。
这次寂寞是空前。他不是小孩子,不能有点玩艺就满意玩半天。他要朋友,不是学校中拜盟兄弟那种朋友,是真朋友。虎爷与纪妈在感情上是朋友,可是他们与他谈不到处。“蜜蜂”也失去魔力,既不“记”蜜蜂,她由想象中价值落下来许多;她美大半是由他创造。赵老师走,没人再陪着他白天作梦玩,她还是她。过去是片没有多少意义恐怖;将来怎样他还不甚关心,可是也不光明,自己到底去作什呢?他不明白这个世界,云城是这样,十六里铺是那样,怎回事呢?只有赵老师能给他些空虚快乐,虽然是空虚。他似乎看明白他没法对实际问题发生兴趣。只有在瞎琢磨时候,他心中仿佛能活动,能自由。到真事情上,他不期然而然要抓住妈妈那些规矩,云城那些意见,爸马虎。他“自己”想不出高明主意来。他不会着急,蒙头大睡是最大反抗。
对着镜子,他好像不认识自己。眉毛多些,嘴上有半圈小毛,薄嘴唇有些力量。鼻子可是不似先前卷得那有劲。脸上找不出些可靠神气,眼珠黄些。“自己”是丢失些,也没地方去找。有时候他坐在书房里,坐便是半天,想起王老师,米老师,学校那些位老师,和赵老师。他们到底都是干什呢?不明白。米老师嘎唧嘴法使他发笑而又害怕。有时候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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