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门,大堆粪;粪堆旁立着个女人,比纪妈还老,可是小婶。“嫂子回来?快屋里去吧!”她赶着去掀北屋厚草帘子。邻居们也全跟进院来,在粪堆前站着看。爹笑着嚷:“都进来坐!进来!”没人动弹。爹又说:“不进来,就走!”大家还不动。
屋子是明两暗,很低很暗,土地,当中供着财神爷纸龛。纪妈让天赐上东间去,铺随檐大炕,山墙架着条长板子,板子上放着锅盖棒子面饼,像些厚鞋底儿。天赐找不到椅子,只好坐在炕沿上。墙上有不少臭虫血,还有张薰黑年画——“恶虎村”,他又遇见黄天霸。看着这张旧画——天霸刀上抹个臭虫——他又茫然。没想到过,世界上有这样人家。
老爹在炕与板案之间转个圈:“给少爷什吃呢,哎?老大,先煮几个鸡子去!”老大还没说话,出去找鸡子。三个孩子以为爷爷是疯。低声问妈:“妈!妈!怎爷爷要煮鸡子?鸡子不是留着卖吗?”妈妈用袖子甩他们下子。爷爷没听见可是看见,以为孩子们是要吃食:“哎,吃饼子吧!拿去吃!穷是穷,有饼子就吃,爷爷可不能饿着孩子们!吃去吧!”人拿块饼子,眼还溜着天赐。纪妈已上炕:“爹,你吃点心吧,少爷给你买会子!”爹又笑:“哎,吃!吃!少爷还惦记着!自从你妈妈死那年,没吃过块大饽饽!什年月!哎,好!”他可是没去动手,眼睛找纪二娘去:“二,你去烧水呀。”纪婶看嫂子穿头蓝布袄,还沿着青假缎子边,都看楞。听爹喊,她才想起招待客人。“妞子!”爹在炕席底下摸出五个铜子:“快跑,上小铺买两包高末儿去,高!哎,早年间,家里哪有没茶叶时候!”他坐在炕沿上,楞起来。
“爹,二弟还没信?”纪妈问。
爹摇头。纪妈小叔是当木匠,自从被大兵拉夫拉去,始终没有消息。小
狗们遇到处那彼此楞着。
纪老者出来。他有七十多岁,牙还很齐;因为耳有点沉,眼睛所以特别精神,四外看看,恐怕有人向他说话。小短蓝布棉袄,没结钮,用条带子拢着,露着胸上部,干巴巴横着些铜紫色皱纹。背微弯些。
“爹!”纪妈高声喊。
“哎!哎!”老头子楞磕磕笑,眼中立刻有点不是为哭用泪。“哎!回来!好!”
“这是福官,”纪妈喊着。
“哎!少爷来,好!哎,进来吧!长这高!”
天赐觉得这个老头儿可爱,他把点心包递过去,可是想不出说什。
“给你买来点心,爹!”纪妈扯爹把。
“哎,好!好!啊!”爹没可说,泪落下来半个。“哎,少爷,还惦记着,哎,好!进来吧!”
纪妈男人也出来,跟着三个小孩。他有四十来岁,高个子,麻子脸,不说话。三个小孩都蓬着头,穿着短袄,有两个裤缝里露着鸡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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