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当先叫“妈”。天赐叫“巴”。“巴”者“爸”也;就凭牛老者那个样,配吗?
牛老者自然很得意。五十多岁才有人叫爸,当时死去也不算冤屈,况且是没死而当活爸爸呢!他越高兴便越不知道怎样才好,全身肉都微笑着,而眼睛溜着太太。太太怎看怎以为他不像个官样爸爸,而这官样娃娃偏叫他,真使人堵得慌。
老刘妈尾巴又摇起来,她歪着头看准天赐嘴:“叫妈!叫妈!”天赐翻翻白眼,声没出,偷偷把连脚裤尿个精湿。白活半岁,刘妈心里说。
其实们天赐并没白活;再往真切里说点,切生命向来没有白活时候。先不用说别,天赐已长出点模样来;谁能说这六个月奶白吃呢?天赐定是没闲着,别看他不言不语,对于他要长成什样必是思想过番。不然,他为什长成自己面貌,而不随便按照纪妈或四虎子样子长呢?生活是种创造:红脸大汉拦不住儿子长成白面书生。
天赐腿是没办法,这自然不是他过错。他脑杓扁平也不是他自己所能矫正:牛太太是主张不要多抱娃娃,六个月工夫,除吃奶,他老是二目观天,于是脑杓向里长去,平得像块板儿。现在虽穿上连脚裤,可是被抱着时候仍然不多。纪妈自然不反对这个办法,牛老太太以为非这样不足养成官样儿子,疼爱是疼爱,管教是管教,规矩是要自幼养好,娃娃应当躺着,正如老刘妈应当立着。天赐创造是在脸部。们现在点还不敢断定他是个天才,或是个蠢才;不过,拿他自己计划这张小脸说,这小子有点自命不凡。豪杰有多少等,以外表简单而心里复杂为最厉害。天赐似乎想到这个。眉毛简直可以说是被他忘记,将来长出与否,他自己当然有个打算。眼睛是单眼皮,黑眼珠不大,常在单眼皮底下藏着,翻白眼颇省事。鼻子短而往上掀着点,好像时时在闻着面前气味。薄嘴唇,哭时候开合很灵便,笑时候有股轻慢劲儿。全脸如小架东瓜,上窄下宽,腮上坠着两块肉。在不哭不笑时节,单眼皮搭拉着,鼻尖微卷,小薄嘴在两个胖腮中埋伏着,没人知道他是要干什。脸色略近象牙黄白,眉毛从略,脑顶上稀稀爬着几根细黄毛。部分看来,无可取;全体端详,确有奇气——将来成为豪杰与否还不敢说,现在定不是个体面娃娃。但是自己能创造出不体面脸来,心中总多少有个数儿,至少他是有意气牛老太太。
虽然这说,到底他有点艺术手段,两腮肉救他命。牛老太太当要对他生气时候,往往因为那两块肉而把气压下去。官样孩子基本条件是多肉;有眉毛与否总是次要。况且“孩大十八变”,焉知天赐高兴不长出两条卧蚕眉呢。老太太为减少生气,永远先看他腮。客人呢,自然也找最容易看到地方来夸奖:看这脸肉,有点福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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