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已慢慢长起来,他又转晃两三趟,才刚到五点来钟。
他交车,在茶馆里又耗会儿。喝两壶茶,他觉出饿来,决定在外面吃饱再回家。吃十二两肉饼,碗红豆小米粥,边打着响嗝边慢慢往家走。准知道家里有个雷等着他呢,可是他很镇定;他下决心:不跟她吵,不跟她闹,倒头就睡,明天照旧出来拉车,她爱怎样怎样!
进屋门,虎妞在外间屋里坐着呢,看他眼,脸沉得要滴下水来。祥子打算合合稀泥,把长脸拉,招呼她声。可是他不惯作这种事,他低着头走进里屋去。她声没响,小屋里静得象个深山古洞似。院中街坊咳嗽,说话,小孩子哭,都听得极真,又象是极远,正似在山上听到远处声音。
俩人谁也不肯先说话,闭着嘴先后躺下,象对永不出声大龟似。睡醒觉,虎妞说话,语音带出半恼半笑意思:"你干什去?整走天!"
"拉车去!"他似睡似醒说,嗓子里仿佛堵着点什。
数,哥儿们!
告诉你句真,干咱们这行儿,别成家,真!"看大家都把耳朵递过来,他放小点声儿:"成家,黑天白日全不闲着,玩完!瞧瞧腰,整,没有点活软气!还是别跑紧,咬牙就咳嗽,心口窝辣蒿蒿!甭说,干咱们这行儿就得它妈打辈子光棍儿!连它妈小家雀儿都对对儿,不许咱们成家!还有说,成家以后,年个孩子,现在有五个!全张着嘴等着吃!车份大,粮食贵,买卖苦,有什法儿呢!不如打辈子光棍,犯劲上白房子,长上杨梅大疮,认命!个人,死就死!这玩艺成家,连大带小,好几口儿,死也不能闭眼!你说是不是?"他问祥子。
祥子点点头,没说出话来。
这阵儿,来个座儿,那个矮子先讲价钱,可是他让,叫着高个子:"老大哥,你拉去吧!这玩艺家里还有五个孩子呢!"
高个子笑:"得,再奔趟!按说可没有这办!得,回头好多带回几个饼子去!回头见,哥儿们!"
"呕!不出臭汗去,心里痒痒,你个贱骨头!
看着高个子走远,矮子自言自语说:"混它妈辈子,连个媳妇都摸不着!人家它妈宅门里,人搂着四五个娘们!"
"先甭提人家,"另个小伙子把话接过去。"你瞧干这个营生,还真得留神,高个子没说错。你就这说吧,成家为干吗?能摆着当玩艺儿看?不能!好,这就是楼子②!成天啃窝窝头,两气夹攻,多棒小伙子也得爬下!"
听到这儿,祥子把车拉起来,搭讪着说句:"往南放放,这儿没买卖。"
"回见!"那两个年轻齐说。
祥子仿佛没有听见。边走边踢腿,胯骨轴确还有点发酸!本想收车不拉,可是简直没有回家勇气。家里不是个老婆,而是个吸人血妖精!
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,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