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祥子!"她往近凑凑:"有啦!"
"有什?"他时蒙住。
"这个!"她指指肚子。"你打主意吧!"
楞头磕脑,他"啊"声,忽然全明白。万样他没想到过事都奔心中去,来得是这多,这急,这乱,心中反猛成块空白,象电影片忽然断那样。街上非常清静,天上有些灰云遮住月,地上时时有些小风,吹动着残枝枯叶,远处有几声尖锐猫叫。祥子心里由乱而空白,连这些声音也没听见;手托住腮下,呆呆看着地,把地看得似乎要动;想不出什,也不愿想什;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小,可又不能完全缩入地中去,整个生命似乎都立在这点难受上;别,什也没有!
祥子几乎没有力量迈出大门坎去。昏头打脑,脚还在门坎内,借着街上灯光,已看见刘姑娘。她脸上大概又擦粉,被灯光照得显出点灰绿色,象黑枯树叶上挂着层霜。祥子不敢正眼看她。
虎妞脸上神情很复杂:眼中带出些渴望看到他光儿;嘴可是张着点,露出点儿冷笑;鼻子纵起些纹缕,折叠着些不屑与急切;眉棱棱着,在脸怪粉上显出妖媚而霸道。看见祥子出来,她嘴唇撇几撇,脸上各种神情时找不到个适当归束。她咽口吐沫,把复杂神气与情感似乎镇压下去,拿出点由刘四爷得来外场劲儿,半恼半笑,假装不甚在乎样子打句哈哈:
"你可倒好!肉包子打狗,去不回头啊!"她嗓门很高,和平日在车厂与车夫们吵嘴时样。说出这两句来,她脸上笑意点也没有,忽然仿佛感到种羞愧与下贱,她咬上嘴唇。
"别嚷!"祥子似乎把全身力量都放在唇上,爆裂出这两个字,音很小,可是极有力。
"哼!才怕呢!"她恶意笑,可是不由她自己似把声音稍放低些。"怨不得你躲着呢,敢情这儿有个小妖精似小老妈儿;早就知道你不是玩艺,别看傻大黑粗,鞑子拔烟袋,不傻假充傻!"她声音又高起去。
"别嚷!"祥子唯恐怕高妈在门里偷着听话儿。"别嚷!这边来!"他边说边往马路上走。
"上哪边也不怕呀,就是这大嗓儿!"嘴里反抗着,她可是跟过来。
过马路,来到东便道上,贴着公园红墙,祥子——还没忘在乡间习惯——蹲下。"你干吗来?"
"?哼,事儿可多!"她左手插在腰间,肚子努出些来。低头看他眼,想会儿,仿佛是发些善心,可怜他:"祥子!找你有事,要紧事!"
这声低柔"祥子"把他怒气打散好些,他抬起头来,看着她,她还是没有什可爱地方,可是那声"祥子"在他心中还微微响着,带着温柔亲切,似乎在哪儿曾经听见过,唤起些无可否认,欲断难断,情分。他还是低声,但是温和些:"什事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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