祥子已经跑出二三十步去,可又不肯跑,他舍不得那几匹骆驼。他在世界上财产,现在,只剩下自己条命。就是地上根麻绳,他也乐意拾起来,即使没用,还能稍微安慰他下,至少他手中有条麻绳,不完全是空。逃命是要紧,可是赤裸裸条命有什用呢?他得带走这几匹牲口,虽然还没想起骆驼能有什用处,可是总得算是几件东西,而且是块儿不小东西。
他把骆驼拉起来。对待骆驼方法,他不大晓得,可是他不怕它们,因为来自乡间,他敢挨近牲口们。骆驼们很慢很慢立起来,他顾不得细调查它们是不是都在块儿拴着,觉到可以拉着走,他便迈开步,不管是拉起来个,还是全"把儿"。
迈步,他后悔。骆驼——在口内负重惯——是走不快。不但是得慢走,还须极小心慢走,骆驼怕滑;汪儿水,片儿泥,都可以教它们劈腿,或折扭膝。骆驼价值全在四条腿上;腿完,全完!而祥子是想逃命呀!
可是,他不肯再放下它们。切都交给天,白得来骆驼是不能放手!
因拉惯车,祥子很有些辨别方向能力。虽然如此,他现在心中可有点乱。当他找到骆驼们时候,他心似乎全放在它们身上;及至把它们拉起来,他弄不清哪儿是哪儿,天是那黑,心中是那急,即使他会看看星,调调方向,他也不敢从容去这办;星星们——在他眼中——好似比他还着急,你碰,碰你在黑空中乱动。祥子不敢再看天上。他低着头,心里急而脚步不敢放快往前走。他想起这个:既是拉着骆驼,便须顺着大道走,不能再沿着山坡儿。由磨石口——假如这是磨石口——到黄村,是条直路。这既是走骆驼大路,而且点不绕远儿。"不绕远儿"
在个洋车夫心里有很大价值。不过,这条路上没有遮掩!
万再遇上兵呢?即使遇不上大兵,他自己那身破军衣,脸上泥,与那脑袋长头发,能使人相信他是个拉骆驼吗?不象,绝不象个拉骆驼!倒很象个逃兵!逃兵,被官中拿去还倒是小事;教村中人们捉住,至少是活埋!想到这儿,他哆嗦起来,背后骆驼蹄子噗噗轻响猛然吓他跳。
他要打算逃命,还是得放弃这几个累赘。可是到底不肯撒手骆驼鼻子上那条绳子。走吧,走,走到哪里算哪里,遇见什说什;活呢,赚几条牲口;死呢,认命!
可是,他把军衣脱下来:把,将领子扯掉;那对还肯负责任铜钮也被揪下来,掷在黑暗中,连个响声也没发。然后,他把这件无领无钮单衣斜搭在身上,把两条袖子在胸前结成个结子,象背包袱那样。这个,他以为可以减少些败兵嫌疑;裤子也挽高起来块。他知道这还不十分象拉骆驼,可是至少也不完全象个逃兵。加上他脸上泥,身上汗,大概也够个"煤黑子"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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