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”柔嘉道:“在家里享福,谁不愿意?并不喜欢出去做事呀!问你,你赚多少钱个月可以把供在家里?还是你方家有祖传家当?你自己下半年职业,八字还未见撇呢!挣钱,还不好?倒说风凉话!”鸿渐生气道:“这是另件事。他话也有点道理。”柔嘉冷笑道:“你跟你父亲头脑都是几千年前古董,亏你还是个留学生。”鸿渐也冷笑道:“你懂什古董不古董!告诉你,父亲意见在外国时得很呢,你吃亏就是没留过学。在德国,就知道德国妇女三k运动:kirche,kneche,kinder——”柔嘉道:“不要听,随你去说。不过今天才知道,你是位孝子,对你父亲话这样听从——”这吵架没变严重,因为不能到孙家去吵,不能回方家去吵,不宜在路上吵,所以舌剑唇枪无用之地。无家可归有时简直是桩幸事。
两亲家见过面,彼此请过客,往来拜访过,心里还交换过鄙视。谁也不满意谁,方家恨孙家简慢,孙家厌方家陈腐,双方背后都嫌对方不阔。遯翁天听太太批评亲家母,灵感忽来,日记上添上精彩条,说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两家攀亲要叫“结为秦晋”:“夫春秋之时,秦晋二国,世缔婚姻,而世寻干戈。亲家相恶,于今为烈,号曰秦晋,亦固其宜。”写完,得意非凡,只恨不能送给亲翁孙先生赏鉴。鸿渐跟柔嘉左右为难,受足气,只好在彼此身上出气。鸿渐为太太而受气,同时也发现受气而有个太太方便。从前受气只好闷在心里,不能随意发泄,谁都不能够像对太太那样痛快。父母兄弟不用说,朋友要绝交,用人要罢工,只有太太像荷马史诗里风神皮袋,受气容量最大,离婚毕竟不容易。柔也发现对丈夫不必像对父母那样有顾忌。但她比鸿渐有涵养,每逢鸿渐动真气,她就不再开口。她仿佛跟鸿渐抢条绳子,尽力各拉头,绳子迸直欲断时候,她就凑上几步,这绳子又松软下来。气头上虽然以吵嘴为快,吵完,他们都觉得疲乏和空虚,像戏散场和酒醒后心理。回上海以前吵架,随吵随好,宛如富人家饭菜,不留过夜。渐渐吵架余仇,要隔天才会消释,甚至不之,没讲和就讲话。有次斗口以后,柔嘉半认真半开顽笑地说:“你发起脾气来就像野兽咬人,不但不讲理,并且没有情份。你虽然是大儿子,看你父亲母亲并不怎溺爱你,为什这样使性?”鸿渐抱愧地笑。他刚才相骂赢,胜利使他宽大,不必还敬说:“丈人丈母重男轻女,并不宝贝你,可是你也够难服侍。”
他到孙家两次以后,就看出来柔嘉从前口口声声“爸爸妈妈”,而孙先生孙太太对女儿事淡漠得等于放任。孙先生是个恶意义所谓好人——无用之人,在报馆当会计主任,毫无势力。孙太太老来得子,孙家是三代单传,把儿子抚养作为宗教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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