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掌柜走后,辛德治——三合祥大徒弟,现在很拿点事——好几天没正经吃饭。钱掌柜是绸缎行公认老手,正如三合祥是公认。辛德治是钱掌柜手下教练出来人。可是他并不专因私人感情而这样难过,也不是自己有什野心。他说不上来为什这样怕,好像钱掌柜带走些永难恢复东西。
周掌柜到任。辛德治明白,他恐怖不是虚;“难过”几乎要改成咒骂。周掌柜是个“野鸡”,三合祥——多少年!——要满街拉客!辛德治嘴撇得像个煮破饺子。老手,,老规矩——都随着钱掌柜走,或者永远不再回来。钱掌柜,那样正直,那样规矩,把买卖做赔。东家不管别,只求年底下分红。
多少年,三合祥永远是那官样大气:金匾黑字,绿装修,黑柜蓝布围子,大杌凳包着蓝呢子套,茶几上永放着鲜花。多少年,三合祥除在灯节才挂上四只宫灯,垂着大红穗子;此外,没有半点不像买卖地儿胡闹八光。多少年,三合祥没有打过价钱,抹过零儿,或是贴张广告,或者减价半月;三合祥卖是字号。多少年,柜上没有吸烟卷,没有大声说话;有点响声只是老掌柜咕噜水烟与咳嗽。
这些,还有许许多多可宝贵老气度,老规矩,由周掌柜进门,辛德治看出来,全要完!周掌柜眼睛就不规矩,他不低着眼皮,而是满世界扫,好像找贼呢。人家钱掌柜,老坐在大杌凳上合着眼,可是哪个伙计出错口气,他也晓得。
果然,周掌柜——来还没有两天——要把三合祥改成蹦蹦戏棚子:门前扎起血丝胡拉座彩牌,“大减价”每个字有五尺见方,两盏煤气灯,把人们照得脸上发绿,好像群大烟鬼。这还不够,门口档子洋鼓洋号,从天亮吹到三更;四个徒弟,都戴上红帽子,在门口,在马路上,见人就给传单。这还不够,他派定两个徒弟专管给客人送烟递茶,哪怕是买半尺白布,也往后柜让,也递香烟:大兵,清道夫,女招待,都烧着烟卷,把屋里烧得像个佛堂。这还不够,买尺还饶上尺,还赠送洋娃娃,伙计们还要和客人随便说笑;客人要买,假如柜上没有,不告诉人家没有,而拿出别种东西硬叫人家看;买过十元钱东西,还打发徒弟送去,柜上买两个走三歪自行车!
辛德治要找个地方哭大场去!在柜上十五六年,没想到过——更不用说见过——三合祥会落到这步田地!怎见人呢?合街上有谁不敬重三合祥?伙计们晚上出来,提着三合祥大灯笼,连巡警们都另眼看待。那年兵变,三合祥虽然也被抢空,可是没像左右铺户那样连门板和“言无二价”牌子都被摘走——三合祥金匾有种尊严!他到城里已经二十来年,其中十五六年是在三合祥,三合祥是他第二家庭,他说话、咳嗽与蓝布大衫样式,全是三合祥给他。他因三合祥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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