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初,连屋门也不肯出,怕见那个又明又暖太阳。
顶难堪是头次上街:抬着头大大方方走吧,准有人说天生来不知羞耻。低着头走,便是自己招认脊背发软。怎着也不对。可是问心无愧,没作过点对不起人事。
破戒,又吸烟喝酒。什背运不背运,有什再比丢老婆更倒霉呢?不求人家可怜,也犯不上成心对谁耍刺儿,独自吸烟喝酒,把委屈放在心里好。再没有比不测祸患更能扫除迷信;以前,对什神仙都不敢得罪;现在,什也不信,连活佛也不信。迷信,咂摸出来,是盼望得点意外好处;赶到遇上意外难处,你就什也不盼望,自然也不迷信。把财神和灶王龛——亲手糊——都烧。亲友中很有些人说成二毛子。什二毛子三毛子,再不给谁磕头。人若是不可靠,神仙就更没准儿。
并没变成忧郁人。这种事本来是可以把人愁死,可是没往死牛犄角里钻。原是个活泼人,好吧,要打算活下去,就得别丢活泼劲儿。不错,意外大祸往往能忽然把个人习惯与脾气改变;可是决定要保持住活泼。吸烟,喝酒,不再信神佛,不过都是些使活泼方法。不管是真乐还是假乐,乐!在学艺时候,就会这招,经过这次变动,更必须这样。现在,已快饿死,还是笑着,连自己也说不清这是真还是假笑,反正笑,多喒死多喒并上嘴。从那件事发生以后,直到如今,始终还是个有用人,热心人,可是心中有个空儿。这个空儿是那件不幸事给留下,象墙上中枪弹,老有个小窟窿似。有用,热心,爱给人家帮忙,但是不幸而事情没办到好处,或者想不到扎手,不着急,也不动气,因为心中有个空儿。这个空儿会教在极热心时候冷静,极欢喜时候有点悲哀,笑常常和泪碰在处,而分不清哪个是哪个。
这些,都是心里头变动,自己要是不说——自然连自己也说不大完全——大概别人无从猜到。在生活上,也有变动,这是人人能看到。改行,不再当裱糊匠,没脸再上街口去等生意,同行人,认识,也必认识黑子;他们只须多看几眼,就没法再咽下饭去。在那报纸还不大时行年月,人们眼睛是比新闻还要厉害。现在,离婚都可以上衙门去明说明讲,早年间男女事儿可不能这随便。把同行中朋友全放下,连师傅师母都懒得去看,仿佛是要由这个世界脚跳到另个世界去。这样,觉得才能独自把那桩事关在心里头。年头改变教裱糊匠们活路越来越狭,但是要不是那回事,也不会改行改得这快,这干脆。放弃手艺,没什可惜;可是这放弃手艺,也不会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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