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看那晴美天空,与冷落大街,他觉得北平什也没变;北平或者永久不会变,永远是那安静美丽,象神仙似,不大管人间悲欢离合。可是,看着高第后影,那颇好看,有淡淡阳光后影,他又觉得北平切都变,变得丑恶,无耻,象任凭人家*污妇女。他不知道是应当爱北平,还是应当恨它;应当保存它,还是烧毁它。北平跟战争绞缠在处,象花园里躺着条腐烂死狗!跟着她,他走到西城根。第个来到他心中念头是:
他与她同在公园里玩耍光景。他特别记得:那老柏稀疏影儿落在她脸上与白衣服上,使她脸和浑身都有光有暗,而光暗都又不十分明显,仿佛要使她带着那些柔软影与色,渐渐变成个无可捉摸仙女似。
不,不要想她!他应当自庆,他没完全落在爱网里,而使他为妻室,不敢冒险,失去自由!还是这扛着捎马子到处乱跑好,这是他该作事,必须作事!他已不应再以为自己是个肉作青年,而须变成炸弹,把自己炸开,炸成千万小片,才是他最光荣归宿。他不应再是个有肉欲青年,而须变成个什抽象东西,负起时代托付给他责任。
忘天安门,公园,太庙,与招弟!忘!只是不要忘记他现在是王少掌柜。王少掌柜不应当扛着捎马子呆呆立在天安门前。他必须走,快走!
到哪里去呢?他不能马上去找他秘密机关。万有人跟随他呢?那岂不泄露秘密?好,他须东西南北乱晃阵,象兔儿那样东奔头,西跳两下,好把猎犬弄胡涂。
他往西走。走出不远,并没回头,他觉出背后有人跟着他呢!他应当害怕,可是反倒高兴。紧张,危险,死,才会打破北平沉寂。他是来入墓,而不是来看天安门!
他不慌不忙往前走,想起刚才在车站看到那张自己像片。哼,那多少是点光荣,光荣!老三瑞全,想想看吧,和祖父,父亲,大哥都不样!哼,这要教祖父知道,老人要不把胡子都吓掉才怪!
轻巧,他把只鞋弄掉,而后毛下腰去提鞋。斜眼,他看明白跟着他人,高第!
他要呕吐!他想到北平沉寂,冠晓荷们无耻,可是才想不到高第,冠家最好人,会也甘心给日本人作爪牙!还有,假若高第已经如此,那招弟呢,说不定还许嫁给日本人呢!几年修养与锻炼好象忽然离开他。他心中乱起来,象要生病时那忽冷忽热乱起来。他后悔回到北平,来看他女友,也是中国青年,这无耻,没骨头。他不由摸摸腰间,哼,没有枪;他必须赤手空拳走进北平;他真想枪先打死那无耻东西!
高第从他身旁走过去,用极低声音说句:"跟走!"
他只好跟着她,别无办法。他,真,并没有害怕,可是不由想到:万真死在她手里,实在太窝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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