韵梅回答不出什来,尽管她是那会说话人。她知道老人在这几天不定盘算千次万次,怎过生日,可是故意说不要贺生。这不仅是为减少她为难,也是表示出老人对切绝望——连生日都不愿过!她也知道,老人在这几天中不定想念天佑,瑞丰,瑞全,多少多少次,而不肯说出来。那,假若她不设法在生日那天热闹下,老人也许会痛哭场。可是,无论她有多大本事,她也弄不来白面!粮食是在日本人手里呢!
到十晚间,丁约翰象外交官似走进来。他左手提着袋子白面,右手拿着张大红名片。把面袋放下,他双手把大红名片递给祁老太爷。名片上只有"富善"两个大黑字。这还是富善先生在三十年前印呢,红纸已然有点发黄。
"祁老先生,"丁约翰必恭必敬说:"富善先生派送来这点面,给您过节。富善先生原打算自己来请安,可是知道咱们胡同里有东洋人住着,怕给您惹事,他请您原谅!"
丁约翰没有敢到屋中坐坐,或喝碗茶,虽然祁老人诚恳这让他。富善先生派他来送面,他就必须只作送面专使,不能多说话,或吃祁家杯茶。富善先生
帮助他保持住家清白。这,在他看,也就是抗敌,尽管是消极。她不只是她,而是中国历史上好女性化身——在国破家亡时候,肯随着男人受苦,以至于随着丈夫去死节殉难!真,她不会自动成为勇敢,陷阵杀敌女豪杰,象些受过教育,觉醒女性那样;可是就事论事,瑞宣没法不承认她在今天价值。而且,有些男人,因为女子逼迫才作汉*,也是无可否认事实。
"你看怎办呢?"瑞宣想不出定办法。
"老太爷生日,无论怎样也得有点举动!可是,咱们没有粮食。咱们大概不能通知拜寿来亲友们,自己带来吃食吧?"
"不能!他们可也不见得来,谁不知道家家没有粮食?""你就不知道,咱们北平人多好凑热闹!"
"那也好办,来人清茶恭候!不要说袋子,就是斤白面,教上哪儿去弄来呢?就是大家不计较吃共和面,咱们也没有那多呀!"
"真,清茶恭候?"韵梅清脆笑两声,——她想哭,不过把哭变成笑。
韵梅去和婆母商议:"们俩都没有主意,你老人家……"
天佑太太把根镀金簪子拔下来:"卖这个,弄两斤白面来吧!"
"不必,妈!有钱不是也没地方去买到面吗?"握着那根簪子,天佑太太楞起来。
祁老爷小眼睛与韵梅大眼睛好象玩着捉迷藏游戏,都要从对方眼睛中看出点意思来,又都不敢正视对方。最后,老人实在忍不住:"小顺儿妈,甭为生日为难!快八十岁,什没吃过,没喝过?何必单争这天!想法子呀,给孩子们弄点什东西吃!看,小妞子都瘦成把骨头啦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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