晓荷真害怕。自从出戏园后台,他已经不会说话。他平日最不关心人,象钱先生与小崔,忽然出现在眼前。他是不是也要丢脑袋呢?他开始认真祷告玉皇大帝,吕祖,关夫子,与王母娘娘。他觉得这些位神仙必能保佑他,不至于教他受刀之苦。坐在潮湿小牢房里,他检讨自己过去。他找不出自己错误来。他低声告诉玉皇大帝:"该送礼,没落过后;该应酬,永远用最好烟酒茶饭;没错待过人哪!对太太,对姨太太,是好丈夫;对女儿,是好父亲;对朋友,最讲义气;末,对日本人,五体投地崇拜,巴结;老天爷,怎还这样对待呢?"他诚恳祷告,觉得十分冤枉。越祷告,他可是越心慌,因为他弄不清哪位神仙势力最大,最有灵应。万祷告错,
六杯!"孙七说着,已斟满三杯。
瑞丰知道,六杯气灌下去,他准得到桌子底下去。"那,不来,没意思!喜酒,要喝得热闹点!你要不划拳,咱们来包袱剪子布?"
孙七没出声,端起杯来,连灌三杯,然后,又斟满:"喝!喝完这三个,还有三个!"
"那,才不喝呢!"瑞丰嘿嘿笑着,觉得自己非常精明,有趣。
"喝吧,祁科长!"孙七头上青筋已跳起来,可是故作镇定说。"这是喜酒,你不是把太太丢吗?多喝两杯喜酒,你好再娶上个!"
李四爷赶快拦住孙七:"你坐下!不准再乱说!"然后对瑞丰:"老二,吃菜!不用理他,他喝醉!"
大家都以为瑞丰必定摔袖子走出去,而且希望他走出去。虽然他走总算美中不足,可是大家必会在他走后团和气吃几杯酒。
可是,他坐着不动,他必须讨厌到底,必须把酒饭吃完,不能因为两句极难听话而牺牲酒饭。
正在这个难堪时节,高亦陀走进来。长顺嘴唇开始颤动。
大赤包有点本事。奔走两天,该送礼送礼,该托情托情,该说十分客气话,说十分,该说五分好话,说五分,她把晓荷,亦陀,招弟,全救出来。他们都没受什委屈,只是挨几天饿。他们嘴不惯于吃窝窝头与白水。最初,他们不肯吃。后来,没法不吃,可是吃还不饱。招弟在这几天里,始终穿着行头,没有别衣服替换。她几天没有洗脸,洗脚,她身上发痒,以为是长虱子。她对每个人都送个媚眼,希望能给她点水,可是始终无效。她着急,急得不住哭泣。最使她难过是那身漂亮行头,不单没摸着在台上露露,反穿到狱中来。她已不是摩登姑娘,而是玉堂春与窦娥,被圈在狱中。她切盼她男友们会来探视她,营救她。可是,他们个也没有来。由失望而幻想,她盼着什剑侠或什圣母会在半夜中把她背走。她想起许多电影片子上故事,而希望那些故事能成为事实,使她逃出监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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