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上差不多没有行人,只偶尔遇到辆大车,和两个拾粪小孩或老翁。往哪边看,哪边是黄田地,没有棵绿草,没有株小树,只是那平平,黄黄,象个旱海。远处有几株没有叶子树,树后必有个小村,也许只有三五户人家;炊烟直直,圆圆,在树旁慢慢往上升。鸡鸣和犬吠来自村间,隐隐,又似乎很清楚,送到行人耳中。离大道近小村里还发出叱呼牛马或孩子尖锐人声,多半是妇女,尖锐得好象要把青天划开条缝子。在那里,还有穿着红袄姑娘或妇人在篱笆外推磨。哪里都没有点水,到处都是干,远处来大车,从老远就踢起股黄烟。地上是干,天上没有点云,空气中没有点水分,连那远近小村都仿佛没有点湿或暖气儿,黄土墙,或黄篱笆,与灰树干,都是干,象用彩粉笔刚刚画上。
看着看着,瑞宣眼有点发花。那些单调色彩,在极亮日光下,象硬刺入他眼中,使他觉得难过。他低下头去。可是脚底下硬而仍能飞腾黄土也照样刺目,而且道路两旁翻过土田地,垅垅,疙疸块,又使他发晕。那不是垅垅田地,而是什种荒寒,单调,土浪。他不象刚才那痛快。他半闭着眼,不看远处,也不看脚下,就那深脚浅脚走。他是走入单调华北荒野,虽然离北平几步,却仿佛已到荒沙大漠。越走,脚下越沉。那些软黄土,象要抓住他鞋底,非用很大力气,不能拔出来。他出汗。
孙七也出汗。他本想和瑞宣有搭无搭乱说,好使瑞宣心中不专想着丧事。可是,他不敢多说,他须保存着口中津液。什地方都是干,而且远近都没有小茶馆。他后悔没有强迫瑞宣雇车或骑驴。
默默无语,他们往前走。带着马尿味儿细黄土落在他们鞋上,钻入袜子中,塞满他们衣褶,鼻孔,与耳朵眼儿,甚至于走进他们喉中。天更蓝,阳光更明暖,可是他们觉得是被放进个极大又极小,极亮又极迷糊,土窝窝里。
好容易,他们看见土城——那在鞑子统辖中国时代,现在已被人遗忘,只剩下几处小土山,北平。看见土城,瑞宣加快脚步。在土城那边,他会看见那最可爱老人——常二爷。他将含着泪告诉常二爷,他父亲怎样死去,死得有多惨。对别人,他不高兴随便诉委屈,但是常二爷既不是泛泛朋友,又不是没有心肝人。常二爷是,据他看,与他父亲可以放在同类中好人。他应当,必须,告诉常二爷切,还没有转过土城,他心中已看见常二爷住处:门前有个小小,长长,亮亮,场院;左边有两棵柳树,树下有盘石磨;短短篱笆只有人来高,所以从远处就可以看到屋顶上晒着金黄色玉米和几串红艳辣椒。他也想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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