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不想抢矮子枪,但是往前迈步。他是贫苦出身,年纪大还有把子力气;因此,他虽不想打架,可是身上力气被怒火催动着,他向前冲着枪口迈步。"这是家,要出去就出去!你敢把怎样呢?开枪!决不躲躲!拿去孙子,凭什?"在老人心里,他确要央求那两个人,可是他怒气已经使他嘴不再受心指挥。他话随便,无伦次,跑出来。话这样说,他把老命置之度外,他喊起来:"拿去孙子,不行!日本人拿去他,你们是干什?拿日本鬼子吓噱,见过鬼子!躲开!找鬼子去!老命不要!"说着,他扯开小袄,露出他瘦而硬胸膛。"你枪毙!来!"怒气使他手颤抖,可是把胸膛拍得很响。
"你嚷!真开枪!"矮子咬着牙说。
"开!开!冲着这儿来!"祁老人用颤抖手指戳着自己胸口。他小眼睛眯成道缝子,挺直腰,腮上白胡子劲儿颤动。
天佑太太首先来到。韵梅,还没能杵开块砖,也跑过来。两个妇人边个扯住老人双臂,往院子里边扯。老人跳起脚来,高声咒骂。他忘礼貌,忘和平
。高兴呢,他便扫干净自己与六号门外,直扫到槐树根儿那溜儿,而后跺跺脚,直直腰,再扫院中。不高兴呢,他便只扫扫大门台阶,而后扫院内。不管高兴与否,他永远不扫三号门外,他看不起冠家人。这点运动使他足以给自己保险——老年人多动动,身上就不会长疙疸与痈疽。此外,在他扫完院子时候,他还要拿着扫帚看看儿孙,暗示给他们这就叫作勤俭成家!
天佑太太与韵梅都没看见老人出去。
老人拐过影壁就看到那两个人,马上他说话。这是他自己院子,他有权利干涉闯进来人。"怎回事?你们二位?"他话说得相当有力,表示出他权威;同时,又相当柔和,以免得罪人——即使那两个是土匪,他也不愿得罪他们。等到他看见他们枪,老人决定不发慌,也不便表示强硬。七十多年乱世经验使他稳重,象橡皮似,软中带硬。"怎吗?二位是短钱花吗?这儿是穷人家哟!"
"回去!告诉里边人,谁也不准出来!"高个子说。"怎?"老人还不肯动气,可是眼睛眯起来。"这是家!"
"罗嗦!不看你上岁数,给你几枪把子!"那个矮子说,显然他比高个子脾气更坏些。
没等老人说话,高个子插嘴:"回去吧,别惹不自在!那个叫瑞宣是你儿子还是孙子?"
"长孙!"老人有点得意说。
"他已经教日本人抓走!们俩奉命令在这儿把守,不准你们出去!听明白没有?"
扫帚松手。老人血忽然被怒气与恐惧咂净,脸上灰。"为什拿他呢?他没有罪!"
"别废话,回去!"矮子枪逼近老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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