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亮些。出街门,瑞宣看到两株槐树上都跳下个人来。他脸上没有血色,可是他笑。他很想告诉他们:"捕,还要费这大事呀?"他可是没有出声。往左右看看,他觉得胡同比往日宽阔许多。他痛快点。四号门响声。几条枪象被电气指挥着似,齐口儿朝北。什也没有,他开始往前走。到三号门口,影壁后钻出来那位军官。两个人回去,走进五号,把门关好。听见关门微响,瑞宣心中更痛快些——家关在后面,他可以放胆往前迎接自己命运!
韵梅顾不得想这是什时间,七下子八下子就穿上衣服。也顾不得梳头洗脸,她便慌忙走出来,想马上找富善先生去。她不常出门,不晓得怎样走才能找到富善先生。但是,她不因此而迟疑。她很慌,可也很坚决;不管怎样困难,她须救出她丈夫来。为营救丈夫,她不惜牺牲自己。在平日,她很老实;今天,她可下决心不再怕任何人与任何困难。几次,泪已到眼中,她都用力睁她大眼睛,把泪截回去。她知道落泪是毫无用处。在极快会儿工夫,她甚至于想到瑞宣也许被杀。不过,就是不幸丈夫真死,她也须尽她所有点能力养活儿女,侍奉公婆与祖父。她胆子不大,但是真面对面遇见鬼,她也只好闯上前去。
轻轻关好屋门,她极快往外走。看到街门,她也看到那高矮两个人。两个都是中国人,拿着日本人给枪。两支枪阻住她去路:"干什?不准出去!"韵梅腿软,手扶住影壁。她大眼睛可是冒火:"躲开!就要
声问。
"谁知道!"
屋门上轻轻敲两下。瑞宣假装没听见。韵梅哆嗦得牙直响。
门上又响声。瑞宣问:"谁?"
"你是祁瑞宣?"门外轻轻问。
"是!"瑞宣手颤着,提上鞋;而后,扯开屋门闩。
几条黑影围住他,几个枪口都贴在他身上。个手电筒忽然照在他脸上,使他闭会儿眼。枪口戳戳他肋骨,紧跟着声:"别出声,走!"
瑞宣横心,声没出,慢慢往外走。
祁老人到天亮便已睡不着。他听见些响动。瑞宣刚走在老人门外,老人先嗽声,而后懒懒问:"什呀!谁呀?有人闹肚子啊?"
瑞宣脚微微停,就接着往前走。他不敢出声。他知道前面等着他是什。有钱先生受刑在前,他不便希望自己能幸而免。他也不便先害怕,害怕毫无用处。他只有点后悔,悔不该为祖父,父母,妻子,而不肯离开北平。可是,后悔并没使他怨恨老人们:听到祖父声音,他非常难过。他也许永远看不见祖父!他腿有点发软,可是依旧鼓着勇气往外走。他晓得,假若他和祖父过句话,他便再也迈不开步。到枣树旁边,他往南屋看眼,心中叫声"妈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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