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呆呆看着他。惊异,怜悯,与愤怒拧绞着他们心,他们甚至于忘他是躺在冰凉地上。李四妈,因为还没大看清楚,倒有动作;她又泡来杯白糖水。
看见她手中杯子,瑞宣也开始动作。他十分小心,恭敬,把老人脖子抄起来,教四大妈来灌糖水。四大妈离近钱先生,看清他脸,"啊"声,杯子出手!李四爷想斥责她,但是没敢出声。金三爷凑近点,低声而温和叫:"亲家!亲家!默吟!醒醒!"这温柔恳切声音,出自他这个野调无腔人口中,有种分外悲惨,使瑞宣眼中不由湿。
钱先生嘴动动,
好家人,就这接二连三会死光!好啦,祁大爷,你找姓陈去!钱,拿;可是得教他知道!明人不能把钱花在暗地里!"
瑞宣,虽然也相当疲乏,决定去到后门里,找陈先生。四大爷主张教小崔去,瑞宣不肯,来因为小崔已奔跑整天,二来他愿自己先见到陈先生,好教给套话应付金三爷。
月亮还没上来,门洞里很黑。约摸着是在离门坎不远地方,瑞宣踩到条圆象木棍而不那硬东西上。他本能收住脚,以为那是条大蛇。还没等到他反想出北方没有象手臂粗蛇来,地上已出声音:"打吧!没说!没说!"
瑞宣认出来语声:"钱伯伯!钱伯伯!"
地上又不出声。他弯下腰去,眼睛极用力往地上找,才看清:钱默吟是脸朝下,身在门内,脚在门坎上爬伏着呢。他摸到条臂,还软和,可是湿碌碌很凉。他头向里喊:"金伯伯!李爷爷!快来!"他声音难听,马上惊动屋里两位老人。他们很快跑出来。金三爷嘟囔着:"又怎啦?又怎啦?狼嚎鬼叫?"
"快来!抬人!钱伯伯!"瑞宣发急说。
"谁?亲家?"金三爷撞到瑞宣身上。"亲家?你回来好!是时候!"虽然这叨唠,他可是很快辨清方位,两手抄起钱先生腿来。
"四妈!"李四爷摸着黑抄起钱先生脖子。"快,拿灯!"四大妈手又哆嗦起来,很忙而实际很慢把灯拿出来,放在窗台上。"谁?怎啦?简直是闹鬼哟!"
到屋里,他们把他放在地上。瑞宣转身把灯由窗台上拿进来,放在桌上。地上躺着确是钱先生,可已经不是他们心中所记得那位诗人。
钱先生胖脸上已没有肉,而只剩些松,无倚无靠黑皮。长头发,都粘合到块儿,象用胶贴在头上,上面带着泥块与草棍儿。在太阳穴带,皮已被烫焦,斑斑块块,象拔过些"火罐子"似。他闭着眼,而张着口,口中已没有牙。身上还是那身单裤褂,已经因颜色太多而辨不清颜色,有地方撕破,有地方牢牢粘在身上,有地方很硬,象血或什粘东西凝结在上面似。赤着脚,满脚是污泥,肿得象两只刚出泥塘小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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