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,向来很少有用"十分"来形容时候。即使有时候他感到有用"十分"作形容必要,他也总设法把它减到九分,八分,免得激起自己怒气,以致发生什激烈行动;他宁可吃亏,而决不去带着怒气应付任何事。他没读过什书,但是他老以为这种吃亏而不动气办法是孔夫子或孟夫子直接教给他。
边走,他边减低"十分"成数。他已经七十五岁,"老不以筋骨为能",他必须往下压制自己愤怒。不知不觉,他已走到小羊圈,象匹老马那样半闭着眼而能找到家。走到钱家门外,他不由想起钱默吟先生,而立刻觉得那个"十分"是减不得。同时,他觉得手中拿着两个兔儿爷是非常不合适;钱先生怎样,是已经被日本人打死,还是熬着苦刑在狱里受罪?好友生死不明,而他自己还有心程给重孙子买兔儿爷!想到这里,他几乎要承认钱少爷摔死车日本兵,和孙子瑞全逃走,都是合理举动。
号门开开。老人受惊。几乎是本能,他往前赶几步;他不愿意教钱家人看见他——手中拿着兔儿爷!
紧走几步以后,他后悔。凭他与钱老者友谊,他就是这样躲避着朋友家属吗?他马上放缓脚步,很惭愧回头看看。钱太太——个比蝴蝶还温柔,比羊羔还可怜年近五十矮妇人——在门外立着呢。她左腋下夹着个不很大蓝布包儿,两只凹进很深眼看看大槐树,又看看蓝布包儿,好象在自家门前迷失路样子。祁老人向后转。钱太太右手拉起来点长袍——件极旧极长袍子,长得遮住脚面——似乎也要向后转。老人赶过去,叫声钱太太。钱太太不动,呆呆看着他。她脸上肌肉象是已经忘怎样表情,只有眼皮慢慢开闭。
"钱太太!"老人又叫声,而想不起别话来。
她也说不出话来;极度悲苦使她心中成块空白。
老人咽好几口气,才问出来:"钱先生怎样?"
她微微低头,可是并没有哭出来;她泪仿佛已经早已用完。她很快转身,迈进门坎。老人也跟进去。在门洞中,她找到自己声音,种失掉言语音乐哑涩声音:
"什地方都问过,打听不到他在哪里!祁伯伯!是个终年不迈出这个门坎人,可是现在找遍九城!""大少爷呢?"
"快,快,快不行啦!父亲被捕,弟弟殉难,他正害病;病上加气,他已经三天没吃口东西,没说句话!祁伯伯,日本人要是用炮把城轰平,倒比这坑害人强啊!"说到这里,她头扬起来。眼中,代替眼泪,是团儿怒火;她不住眨眼,好象是被烟火烧炙着似。老人楞会儿。他很想帮她忙,但是事情都太大,他无从尽力。假若这些苦难落在别人身上,他会很简单判断:"这都是命当如此!"可是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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