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她应该解他:她受苦世,并无怨言;他殉难,想必她也能明白他死价值。对冠晓荷,他不愿去怨恨。他觉得每个人在世界上都象庙中五百罗汉似,各有各定地位;他自己应当死,正如冠晓荷应当卖人求荣。这样想罢,他心中很平静坦然。在平日,他有什感触,便想吟诗。现在,他似乎与诗告别,因为他觉得二子仲石牺牲,王排长宁z.sha不投降,和他自己命运,都是"亡国篇"中美好节段——这些事实,即使用散文记录下来,依然是诗;他不必再向音节词律中找诗。
这时候,钱太太被兽兵从屋里推出来,几乎跌倒。他不想和她说什,可是她慌忙走过来:"他们拿咱们东西呢!你去看看!"
钱先生哈哈笑起来。白巡长拉钱先生好几下,低声劝告:"别笑!别笑!"钱太太这才看清,丈夫口外有血。她开始用袖子给他擦。"怎啦?"老妻袖口擦在他口旁,他象忽然要发痧似,心中疼阵,身上都出汗。手扶着她,眼闭上,他镇定会儿。睁开眼,他低声对她说:"还没告诉你,咱们老二已经不在,现在他们又来抓!不用伤心!不用伤心!"他还有许多话要嘱咐她,可是再也说不出来。
钱太太觉得她是作梦呢。她看到,听到,全接不上榫子来。自从芦沟桥开火起,她没有天不叨念小儿子,可是丈夫和大儿子总告诉她,仲石就快回来。那天,夜里忽然来位客人,象是种地庄稼汉儿,又象个军人。她不敢多嘴,他们也不告诉她那是谁。忽然,那个人又不见。她盘问丈夫,他只那笑笑,什也不说。还有晚上,她分明听见院中有动静,又听到个女子声音嘁嘁喳喳;第二天,她问,也没得到回答。这些都是什事呢?今天,丈夫口中流着血,日本兵在家中乱搜乱抢,而且丈夫说二儿子已经不在!她想哭,可是惊异与惶惑截住她眼泪。她拉住丈夫臂,想样样细问。她还没开口,敌兵已由屋中出来,把根皮带子扔给白巡长。钱先生说话:"不必绑!跟着你们走!"白巡长拿起皮绳,低声说:"松拢上点,省得他们又动打!"老太太急,喊声:"你们干什?要把老头弄到哪儿去?放开!"她紧紧握住丈夫臂。白巡长很着急,唯恐敌兵打她。正在这时候,孟石苏醒过来,叫声:"妈!"钱先生在老妻耳边说:"看老大去!去去就来,放心!"扭身,他挣开她手,眼中含着两颗怒,愤,傲,烈,种种感情混合成泪,挺着胸往外走。走两步,他回头看看他手植花草,株秋葵正放着大朵鹅黄色花。
瑞宣从护国寺街出来,正碰上钱先生被四个敌兵押着往南走。他们没有预备车子,大概为是故意教大家看看。钱先生光着头,左脚拖着布鞋,右脚光着,眼睛平视
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,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