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出门时,他偷望眼,见耿唯垂着头,如同棵孤树,立在危岸边,眼看便要被洪水卷倒。
出客店,他没头没脑走许久,直走到蔡河边,才颓然坐倒在处僻静草岸边,望着刺眼夕阳,浑身空乏,像是死般。
他不清楚耿唯那孤冷源于何处,却知道自己自出生起,便已注定孤冷命。他父亲为应举,年过四十才娶亲。四十岁那年,他父亲最后次应考。进考院前,他父亲先去二王庙烧香,得上上签。又去大相国寺看相,那相士说他青气冲额、喜光满眼,乃高中之相。他父亲不敢信,将汴京有名测字、卜卦、扶乩、占梦都求算遭,全都是大吉之兆,他父亲欢喜无比。
然而,临考那天清早,出门
。
甘晦早已没大企图,这时心顿时活起来,想要挣些家业给众人看。他忙偷空去寻那些老亲随,向他们讨教。得些秘传后,自家不住谋划起来:探清主人心意,能通最好,不能通,则须瞒得密实;最要紧是州府那些衙吏,好事歹事皆由这些人把控,先得探清虚实,然后软硬相兼,切记不能露出自家短……
终于离京,路慢慢赏着春景,好不畅快。行十日,到蔡州,傍晚在城外馆驿中,刚安歇下来,个快马驿递飞奔而至,交给耿唯封书信。耿唯读那信,脸色顿时变暗,连夜饭都没动几口。甘晦瞧那书信并不似公文,却不知是何人寄私信,竟能令官府驿递投送。
第二天清晨,耿唯面色枯黄,显然夜难眠。甘晦服侍他洗脸时,他哑着嗓吩咐句:“今日返回汴京。”甘晦虽预料不会有好事,却没想到竟是返京。见耿唯面色难看,又不敢问。
路闷闷,三天前回到汴京,耿唯却不进城,付清钱遣走三个僮仆,只在南城外寻家小客店。甘晦将箱笼挑进客房,房中有些潮霉气,他正要去开窗,却见耿唯打开箱子,从里头取出锭五两银铤,递过来:“这里再安不得你,你另投高明去吧。”
甘晦顿时呆住,他虽跟随过十几个*员,却向明白,自己只是受雇于人,只须忠于职事、尽自家本分,莫要奢望与主人能有多少情分。跟着耿唯这两年,尤其平淡,甚而近乎冷淡。可猛听到这句话,他心中竟阵酸痛,几乎涌出泪来。他自己都惊诧,这两年平淡之中,竟已生出段情谊。
这情谊恐怕源于不争:耿唯于世无所争,甘晦也早已灰心,于人无所求。两人相处,彼此无甚寄望,也无须猜忌,更无所牵绊。这在热油锅般汴京城,如同树荫下小片清凉地。坐在那里,并不觉得如何。起身离开,才知难得。
他望着耿唯,泪水再抑不住,嘴唇也抖个不住:“大人为何要说这等话?”
耿唯却迅即背转身,冷着声说:“你走吧。”
甘晦知道若再多言,耿唯恐怕又会勃然发作,便抹去泪水,颤着声说句:“大人多加保重。”随即拎着自己包袱,快步离开客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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