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不容易练过五年刀功、官功,到十岁开始上灶,练诸般厨艺。蒸、煮、煎、炙、漉、燠、烧
万事早知皆有命,十年浪走宁非痴。
——苏轼
庞七想杀陈宽,想杀周耐,想杀白岗,想杀崔秀,想杀黄岐,想杀云戴,但他最想杀是蔡氏。他已准备好,今晚下手。
庞七是蔡氏丈夫,艮岳宿院厨子,今年三十二岁,短脖子、圆胖脸,却生对小眼睛,自小人都笑他是“脂麻团子”。他被取笑地方远不止于此。他家世代为厨,上头六个哥哥,个是御厨,个是蔡太师府头厨,剩下四个,全都在京中名店掌厨。京城有句童谣,“周家衣,庞家饭,银钱尽在秦家店”,其中庞家便指他家。众兄弟中唯有庞七,最不成事,又是侧室所生,他哥哥们都耻于认他。
庞家子弟,六岁便要开始练厨艺。头门功是刀工,刀又分为切、削、片、剜、剔、旋、雕、砍、剁九种,样样都极难。庞七生来就有些虚怯,自小又被哥哥们嘲唬,看见刀就怕,拿起刀便抖,哪里练得好?他父亲因他是幼子,起先还能疼惜容让,后来听其他娘风言,疑心他不是庞家正种,便渐渐冷心肠。见他刀法不对,随手抓起物件就朝他摔过来,有肉摔肉,有菜摔菜。他越发慌怕,又不敢哭躲,只能咬牙硬学。练刀法最要心气平和,才能感知刀性、按准刀律。刀刃虽锋利,其性却如水,越顺它,便越轻畅;越怕它,便越拙重。庞七这般惊怕,哪里能寻见轻畅?手指不知被割破多少回,有天练剁功,甚而险些连四根指头齐齐斩断。
他娘又是几个娘中最卑弱个,常日里大声都不敢出。见他挨骂、受伤,只敢没人处流着泪悄声安抚他,让他莫信那些风话,他是庞家嫡亲骨血。他却越来越不信,哥哥们握起刀,像是生在手臂上,随意舞弄。唯独自己,与刀有世仇般。
不过,不管疑不疑、怕不怕,他都得练。他也愿意练好,让父亲相信自己是他亲骨肉。不过,几年下来,虽然吃尽苦,他也只练到勉强有些模样。
刀功未练熟,又得练官功。眼辨色、耳听声、鼻嗅气、舌尝味、手触物。道菜在锅中,他父兄们眼看或耳听便知火候,鼻嗅、舌尝,便能细说出十来种味料中哪样多几分、哪样欠几成。小片精瘦肉,闭眼摸,便知是那种禽畜,更能说出雌雄、老幼、出自哪个部位。
庞七却诸种官能都极昏蒙,只能粗粗尝出咸淡。五味中,只要混杂三种,便顿时失分辨。何况,名虽为五味,只要味料不同,味道便大不同。同样是咸,盐咸与豉咸、酱咸便相差极大。即便同为盐咸,东南海盐、河北池盐、陇西青盐、四川井盐,又各个不同。
庞七头回试练舌功,他父亲便是拿这四样盐,让他蒙眼分辨。头两样,他还能辨出丝不同,尝第三样后,顿时晕乱,哪里还分辨得清?正在迟疑,脑顶已被父亲扔过来萝卜砸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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