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桩心事自然是郎繁之死和章美失踪。自他来到汴梁这繁华闹地,人心浮泛,难得遇到心定神清之人。十多年,只结识这七位志同道合好友。郎繁和章美,各有部分性情极像他自己,郎繁讷口少言,却心怀壮志,正如年轻时他。章美沉静笃实,又像三十以后他,文行学识,更是拔类超群,待人接物,又比郎繁亲和温良,如果步入仕途,必会有番作为。两人却同时出事,悲与忧在简庄心中绞作团,让他寝食难安。
另桩则是他自家私事。他向只知修心,不通世务,更没有什营生之计,又以孔子“忧道不忧贫”自励,不愿为谋食禄而去入仕途。他当年来汴梁,为这里贤才荟萃,便于求师问友,二则是受位乡友之邀。二十年前,那位乡友任开封府祥符县县令,正赶上天下推行“三舍法”,各路州县都拨学田,那位乡友素来敬慕简庄人品学养,请他来汴梁开个书院,讲私学,又从官田中私自拨二十亩给他做学田。他便卖家乡祖田,在京郊置这院小宅。二十年间,靠着那二十亩地租费,日常倒也过得。
可是今年停“三舍法”,朝廷收管学田,他那二十亩地也要被收回。祥符县位主簿今天早就来查收田土文书,又向他打问这些年租佃事宜。他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,妻子刘氏性子又有些愚钝,这些年,家里大多事情都是他小妹简贞在照管。
简贞是他父亲妾室所生,父亲亡时,简贞才两岁,那妾氏又改嫁他人,简庄便将妹子接到汴梁,交给妻子刘氏照料。没想到简贞十分聪慧,长到十二三岁,便已开始分担家事,过两
赵不尤沉默片刻,道:“他管不到。”
“嗯?你还要查?”
“是。”
“这恐怕不容易。”
“二十几条人命岂能这白白死掉?”
每日早晚,简庄都要静坐个时辰,今早,他却心中烦乱,静不下来。
当年他师从大儒程颐时,老师已经失势,前后总共才聆听三次教诲,而且只有最后次,老师才单独跟他讲席话。那时他还年轻,见时政纷乱,心中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。老师恐怕是留意到他眼中奋然狂意,对他道:“简庄,君子敬命。你只需守住个‘敬’字,安心立命,皆在于此。”
他当时并不明白,但默记于心,直到几年后,灰心丧志之时,才领会到老师深意。不论天下,还是个人,都有其运与命。人力固然可抗可争,但都有定之限,不管心气多高,力量多大,都难以违越此限。君子之为君子,正在于到达此限时,能不慌不惧,更不苟且自弃。敬天命而不自失,顺时运而严守其正。
从那时起,他便专意守住个“敬”字,敬心、敬人、敬事,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轻忽。
二十年多年来,他以敬自持,端谨处世,早已不必强自约束。然而今天,身子虽然还能强坐于竹榻之上,两桩心事,却如两匹野马,在心里彼此冲撞、奔突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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