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咖啡已经送到,张竹君拿起敞口小壶,把乳白色奶油倾入杯中,让黑棕色液体迅速变浅,股香甜袅袅生出。她随意啜口:“礼尚往来。也回答下你好。不喜欢沈敦和,既是出于大义,也是出于私仇。”
“六年前日俄战争,沈敦和在上海筹办万国红十字会,呼吁各地捐款救援。当时还在广东行医,看到这个倡议,深为触动,便募集两万两捐款,动员数十名医生,以广东医界代表身份北上。谁知抵达上海之后,沈敦和把银子收,却不许们广东救援队继续北上,说东北战乱频仍,形势复杂,不宜猝进,权且观望以策万全。”
“他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,可内心想法休想瞒住。自行医以来,这样男子眼神实在见过太多,无非是不信任女人为医,觉得她们前往战地救援只是徒增累赘。呵呵,那两万两银子,都是广东女界所捐,他倒不嫌脂粉味重呢。”
“争取很久,未得允可,怒之下干脆自己雇船带队北上。可惜刚到辽东,战事已经结束,只好返回上海。沈敦和看不起女子行医,偏要做出些名堂来,打肿他面皮。不过若做这个事业,在广东是不行,上海无论意识还是风气,都领全国之先,所以便留下来,创办这所上海女子中西医学院
是做医生出身,孙希履历中只露出点破绽,便被她看得通通透透。
既然被人眼看穿,孙希也决定不再绕圈子。他压低嗓子,把冯煦任务讲遍,然后道:
“实在惭愧。那晚您和英子讲话地方,就在房间窗台下。听到张校长您说句:沈敦和办慈善名头很大,可内里龌龊,很少有人知道——所以这次是想请教,您只是随口说,还是握有什实据?”
张竹君眉头微挑。她猜到这个小伙子与北边大清红十字会有关,却没料到是冯煦直接安排间谍。她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,突然反问:
“你年纪轻轻,为什会蹚这趟浑水?公义?私仇?”
在那两道刺刀般目光注视下,孙希张张嘴,最终还是摊开双手苦笑道:“不是因为什大义,也没有什私仇。只不过张大人掐着生活费,冯大人又允诺可以公派出国,所以个学医,才被迫成间谍!可不是情愿。”
张竹君盯着他,突然笑:“你知道医生最讨厌哪种病人吗?”
“得性病?”
“错,是那种不诚实病人。明明有求于医生,却还要千方百计隐瞒症状,自作聪明,真是不知所谓。行医这久,医术不敢夸口,但辨认真伪眼力还是有。”张竹君边说着,边打量,“你这孩子浮夸点,倒也算诚实。刚才你若有半点迟疑与伪饰,起身就走。”
孙希阵后怕。刚才若自己摆出大义凛然姿态,只怕这件事已经办砸……跟这位张校长谈话,真是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,真不知道姚英子是怎在她学校里熬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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