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世上辗转红尘千百年,不死不灭不沾因缘,除几番逢场作戏,再没有谁能在曲终人散后留住他半分眷恋。因此,七弦琴上业障丛生,婆娑幻境内玄冥木生长得遮天蔽日,琴遗音肆意玩弄着众生感情和欲望,哪怕遇到硬茬子也不觉恼怒,只当难得珍宝要好生对付,最后那些顽固灵魂也往往化作掌中团软泥,落在玄冥木根系上。
只有这回,暮残声爱他是真,与他为敌也是真,琴遗音用尽浑身解数,耗费百年光阴,没能把这妖狐引入魔道,没能让他心生三毒执妄,甚至没能让他打破原则界限。他就像个动心克己苦行者,会为盛世倾慕,却不因繁华折腰,在某些方面固执得让琴遗音都觉得烦躁。
暮残声今夜携杀机而来,琴遗音明知如此仍是赴约,未尝没有抱着结果他心思,可是刚才挑起惊弦刹那,他又迟疑。
猎物虽然要在最肥美时候宰杀,可它旦威胁到捕猎人,就该被当机立断地斩首。琴遗音在这方面从不犹豫,可他现在抱着暮残声,眼眸暗沉如乌云遮月,玄冥木在身周拔地而起,人面如花朵般沉甸甸地压下来,环绕在他们四面,乍看如置身各色脸谱包围圈里。
“真想杀你……”他用唇齿磨蹭缕白发,“喝干你血,把你连皮带骨,口口地吃下去,只留张完好脸皮挂在玄冥木上,入夜在树下小憩,抬头就能看你对笑。谁也不能觊觎,谁都不可触碰,你世界存在于念之间,不必什今生来世,若得到你,就永远不会失去。”
诉。”
他今晚着实是醉酒,把压在心头事情股脑吐个干净,而琴遗音言不发,目光死死落在那白虎法印上。
酒意随着心情起伏,伴夜风起刮上来,半晌后暮残声冷静下来,披起衣衫准备离开,冷不丁被人抓住手臂,用力掼在地上。
(十三)
琴遗音伏在他身上,双手压住他手腕,满头黑发顺着动作幅度披散下来,那双诡异眸子里浮现抹幽冷暗光。
这话说得温柔缱绻,却令人毛骨悚然。琴遗音神情温文真挚,好似个坦荡君子,眸中两点银白却似寒星,冰冷而锐利。
暮残声被他按在身下,只能抬头看着他。
“大狐狸……”
琴遗音最喜欢这样叫他,无论当时是戏谑或正经,短短三个字在舌尖淬有毒蜜糖,从耳朵钻进头脑,渗入骨血脉搏,直抵魂
“放弃白虎印。”他字顿地道,“你放弃它,跟你去天净沙。”
暮残声凝望他很久,心口好像被蚂蚁啮噬样又疼又痒,终是摇头,轻声道:“晚。”
琴遗音没有再说话,暮残声推开他准备站起来,眼前忽然黑,漫天飞花次第凋零,如水月华也逐渐消散。
“准你走吗?”
琴遗音本身就像曲泠泠琴音,无时无刻不在撩拨心弦,当他有意要去亲近个人时,哪怕明知画皮之下有蛇蝎心肠,终是无人能决绝抵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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